#第十四章未说之事
有些事,他不说,是因为他真心希望,她永远不知道……
比起给予她那些自以为很严密的保护,他现在却更希望她能保护好自己。
希望像昨晚之事再也不要发生,这也是他要给她那三样东西的原因。
只希望她好好利用吧。
原来谁也无法保护谁一辈子,除了自己。
坐在烛火明亮的书案边,只见他手腕一翻,从桌案下翻出一壶小酒来。
正是人生得意须尽欢,人生不得意,更须尽欢啊。
烦心事这么多,不喝喝小酒,怎么对得起自己?
陷入沉思前,他这样想。
今早他早朝完便匆匆回府,等着好友姜九的诊断结果。
昨夜那个大夫所言,句句皆指有人暗害若儿。他心有担忧,自然是要寻人来看的,那个人就是姜九。
那个认识了三年,却好似已认识了三十年的姜九。
他喊他老九,因为姜太医总是在他面前卖弄他的职业知识,对他的生活指指点点,像个老头子一般。
而事实上,姜太医自己的职业操守又实在好不到哪里去。
比如某次两人在一个山洞中这厮竟用药活活烧死了四十多只猴子。
这实在让寮言在一段时间内对“医者仁心”这个词有所改观。
还好,在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他也渐渐觉得,比起那些鲜血淋漓,这也不算什么了。
漪澜院中一壶酒,两个人,几句话,实在是有太多内情难以言表。
也是幸亏两人有相互扶持多年的默契,否则浅斟对酌不过几个来回,又怎能明白各自内心暗涌?
十五之龄,远不及弱冠,便得状元,更承天恩居五巷,他又岂是那种滥酒之人。
少年爱酒,对外只说贪杯方不负韶华,对至亲说是缓解压力,消除疲劳,但为何他总会间歇性喝些小酒,也只有老九懂。
作为没有世家底蕴的新科状元,帝赐的丞相翁婿,又处在各位皇子的倾轧拉拢之中,他想以一身为万民计,耗费的不知会是比常人多多少的心血。
现如今他住在除皇城外最尊贵的长乐北五巷中,看似平安喜乐,实则摇摇欲坠,危险如昨夜,差点妻儿不保。
世间为了争权夺利不择手段的人太多了,权力,金钱,亲情,爱情,忠义……
绝大部分人一生中都只能选择一样为之努力,为之献上毕生的努力和算计。
就如同姜九父亲,和他的父亲,就是身边最贴切的例子啊。
——一个爱财,一个忠勇……
但他却很贪心。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一种不甘,他既想要尊君父之命,全忠孝之道,又想要护住自己在乎的人,渴望一个安宁的家庭。
仅凭这,原也不难。
但身为男子,他还有一腔的抱负啊,他想为万民建功立业,为家国谋福祉。
并不是世界亏待了他,只是他活得太努力了。
他这样安慰自己。
还好老九是懂他的,他想。
当两人两壶小酒喝毕,准备回宫奏事的时候,他坐在马车窗侧,看着飞掠而过街景。
正是万物复苏的初春,却又恰是最为萧条之时。
飞逝的楼宇如同他和若儿逝去的时光,留在眼中的是新婚大喜,如今却满目伤夷残垣。
心头像是有一块非常柔软的肉被旁人拉扯着,非常酸,非常酸……
他唤来林三,命他持令前去落风城查探。
又唤来管家,支使他寻个借口去换了雅风阁的花草。
他跟管家说“去买些新花草置换了”,而不是“请人送些新的来”。管家跟随他多年,想必很能明白其中之意。
事情也的确办的很好,林管家不仅把雅风阁的花草换了,还顺带着把整个后院都换了一轮新的,非常好地做到了掩人耳目。
虽然抠门,但大事上他从来不使小性子,颇懂得在关键时候花他爷的钱。
那几个丫鬟中总也有伶俐的,想必不会在若儿大伤之际,非把这件事故意告知于她,让她不痛快。
如果她们识相,那就应该知道能瞒多久就是多久,才是对若儿最好。
事情还要从老九的话说起。
滑胎一事,毒药隐藏在花草相克之中。他想起来半月前,望舒院因新嫁,不免有些亲友要来拜访,于是她们便寻思把府上花草拾缀一翻。
若儿入府以来,包揽这个生意的都是她的二伯父风涧。寻思着自家人好办事,他便准了把客院和望舒院的花草都换了新的。
风涧自然怎也不会落下了自家侄女住的雅风阁。
竟找上了风涧么?
自古来商人无利不起早,谁会无益无利地寻思去谋害一个已出嫁的侄女儿?主谋定不是风涧,而是另有其人。
谁会帮着望舒的那个女人,谋害一个无足轻重的后院女子,答案似乎很显而易见了。所以当时他只能哑着声音回答姜九,“我知道……”
我知道。
是谁。
很,清楚啊。
思及此,寮言狠狠地一饮而尽,浊酒湿了衣襟,酒壶碎裂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