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半下午，一张局促的方桌上挤满了六个菜，木头桌面坑坑洼洼，稍不注意盘子里的菜汤就会流出来，不得不撕些旧报纸折几下垫在盘底。盛鱼的长盘子几乎快要抵到了桌子的两个边，西红柿炒鸡蛋的盘子只能叠放在青椒皮蛋和酸辣土豆丝上面，子刚和林晶挤在一边，林父一个人坐在一边，林母抱着林丽坐在一边，子强自己坐在一边。林母放下林丽，去厨房拿了半瓶散装白酒，顺便提上王屋山可乐，回到桌前将酒和酒杯递给林父，孩子们面前都放着一个豁口的玻璃杯在等着她斟满可乐，她转动可乐瓶盖发现有些不对，这可乐好像被打开过：妈的，一定是买到了兑水货！正准备咬起后槽牙出门算账，转头看到了在舔手指的林丽，一抬头又对上一个心虚的目光。

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多年来林家每年看到的春晚都是雪花的嘈杂声大过主持人的声音，伴着春晚的背景音乐，林父举起酒杯挺了挺胸膛，表情严肃、口吻威严：“今天是大年三十，子刚回来了，我们林家人齐了！在外面读书的日子肯定不如家里好过，但是你必须给我坚持！你是这个家的长子啊，是弟弟妹妹的榜样，他们以后可都望着你呐！”“你们大哥考上了个好学校，学工程的！以后就是盖房子的工程师！只有向大哥学习，努力读书才有出路！”“谢谢爸！”子刚说道；“哥，祝你学业有成”，“哥，你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子强和林晶前后说道。说罢，林父一口闷掉了杯里的白酒，子强和林晶分别咂了一口可乐，只有林丽一仰头，像她的父亲饮白酒那样饮尽了杯中的可乐。

“看起来这鱼今天能被吃完，我得多放些水，这样就算吃得只剩一条鱼骨架，隔一宿还能有一盘鱼冻子，红烧的鱼有味道，鱼冻子肯定也好吃！”林母做饭时这样琢磨着，收拾碗筷时看到盛着一副鱼骨架的盘子心里暗暗自喜，觉得自己真是料事如神，随即喊来林晶跟她一起收拾一桌子的脏碗脏碟，林晶看见鱼骨顺手就要往垃圾堆里倒，被林母一眼看见厉声制止：“你个败家子！”林晶咬了一下嘴唇，默默的起锅烧水准备洗碗。

对于林家来说，新年的仪式感随着大年三十这顿隆重的晚餐结束就完结了，大年初一和平日并无两样，吃前一天晚上的剩菜、喂鸡、除草、写作业，实在没有别的事可以干就吃完饭睡觉，睡醒了吃饭直至假期结束。子刚却觉得这样的生活蛮好，他发自内心的不愿意去上学，在家的日子每天到了吃饭的时间上桌子就有现成饭吃，换洗的衣服母亲会指使弟弟妹妹去洗，一想到要在冰冷的河水里淘洗衣服就感到害怕，最关键的是终于不用住在集体宿舍里了，宿舍里的同学们犹如酒囊饭袋一般，不认真上课，互相包庇哄骗老师，只知道挥霍父母的钱买些不实用的玩意儿，一双鞋穿个一年完全够，为什么非要冬天要买一双，夏天还要买一双，真是烧包。还有那些整日看武侠小说的同学，课程都吃透了吗？老师讲的内容都记下来了吗？不害怕挂科？每天最煎熬的时候是在食堂吃饭，他的同学们大多是吃两荤一素，最差也是一荤一素，他只有在中秋节这样的节日才会给自己买一套一荤一素，平日里都是两个素菜，好在米饭和面条可以免费续到吃饱，子刚觉得他们奢靡，明明吃饱就可以了，何必浪费，每当他看见同学倒掉吃不完的饭菜心里都会泛酸，一边嗤之以鼻，一边心生怨气，他觉得自己和班里的贫困生相比也不算贫困，他的父母都有工作，虽然工资不高还要养活四个孩子，他却也不至于像其他贫困生那样每天用菜汤拌饭吃，可每当月底翻开自己的小账本一清点，发现自己一毛钱都没有多花，一个月的生活费确实只够每天中午吃两个素菜，如果想多吃点，那就只能从早饭和晚饭里抠出钱来。

春节前后是林父一年当中最忙碌的阶段，节前要加班加点的往路灯上挂灯笼、彩灯、横幅，春节期间有突然坏掉的灯随时要赶到现场去修理，春节之后再挨着个的把之前挂上去的东西从路灯上卸下来，由于单位领导都知道林父家住在哪，他也躲不掉，当然他也不愿意成日呆在家和其他五个人大眼瞪小眼，甚至有点盼着街上的某个路灯出点问题。林父盼着大儿子能早日毕业参加工作，和他一起拉扯这个在风雪中飘摇的家，“他发的第一个月工资，就让他把吃饭的桌子换掉，那桌子早该劈了当柴火。”一想到这些，他就忍不住的要卷一根莫合烟，点着了烟去憧憬未来对他来说是一种享受，他已经快50岁了，前半生养出一个眼看着有大出息的长子，后半生还用愁吗？

大年三十那一天过完之后，唯一真正高兴的人只有林丽，因为可以连续几天喝到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