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刚有生以来从没坐过出租车，林家上下都没有打出租车的习惯，林父和林母出门习惯性的骑自行车，林家兄妹去学校都是步行，一家人为数不多的一起上街也都是乘坐公交车，如果运气不好乘到一辆满载的车，林子强和林晶便只能留下等下一辆，先走的四个人到达后会在原地等着他俩汇合。一次在公交车上，不知道怎么回事，林子刚被拥挤的人流涌到了车厢的连接处——外观像手风琴风箱的那个部位，车辆转弯时林子刚脚下的铁皮焊接车底也随之旋动，林子刚怕极了，双手死死握紧拉杆，生怕铁皮焊得不牢，车底突然穿一个大洞将他漏了下去，哪怕时隔多年想起，林子刚依然感到心惊，林子刚一边想着一边朝公交车站走去，即便是有过这样的过往，他也仍然不愿花钱打出租车，于他而言，打出租车的人都是烧钱的冤大头，他暗自叮嘱自己上车后注意点，不要被挤到车厢连接处。今天他要坐一路公交车去人民商场看手表。路上林子刚的目光扫射着每个人的手腕，同时想象着别人手腕上的表戴在自己手上美观否，心里纠结是买一块有指针的呢？还是买显示数字的？

漫长的摇晃后终于到了站，经过一路的颠簸，林子刚抹好的发型也松散得差不多了，他在商场门口的橱窗玻璃前照了照，觉得看起来还行，便昂首阔步向商场里走去，商场一楼是一些他叫不上名字的擦脸油，瓶子高矮圆方，每个售货员脸上都涂着一层厚厚的白粉，头发卷成小圈圈，嘴唇抹的鲜红，看着不像是在卖货，倒像是在挑人准备吃下肚。绕过卖擦脸油的往里走是卖珠宝黄金的摊位，林子刚走过这一段路时加快了脚步，没有多停留一秒。接着是些服装摊位，林子刚路过时能明显感觉到卖服装的售货员在上下打量着他，此刻他倒是像一件行走的商品，售货员是顾客，他被放在展台上让他的顾客前后翻阅。

终于走到了手表摊位，大清早来买表的人不多。立在展柜中央的品牌名字林子刚一个都不认识，他只能结合价格和款式一个一个的看，他盯着展柜里的表，售货员盯着他，就这样僵持了一阵，售货员忍不住开口问：“想要电子表还是机械表呢？”林子刚木然：“哦，我先自己看看，您先去忙吧。”说罢低下头继续寻找他心仪的表。Orient star、Titoni、Enicar......这些洋牌子他一个都叫不上，只敢匆匆扫一眼价格便迅速的移开目光，不过这些表是真漂亮啊，精致的表盘，三根指针熠熠发光，数字旁边还镶了小钻石，在聚光灯下像星星一样。“你要不看看这款？”售货员发声问道，手指隔着玻璃垂直的指向一块“上海”牌手表，这款表的表盘比之前的洋表朴素多了，纯白的底色，银质的数字和指针，表盘上方写着品牌标志“上海”，林子刚觉得这表有些老气，与他二十多岁的年纪不匹配，加之眼里已经过了一遍洋品牌的华丽，瞬间觉得这上海表过于简朴了，再一看旁边的价签，居然也要126元。

“有没有那种显示数字的表？不是这种指针的。”林子刚问道。

“你说的是电子表吗？”售货员答。

“对，对，电子表。”

售货员抬起下巴朝隔壁的展柜指去，林子刚向左移了一步，先扫了一遍价签，然后细细斟酌起来：“虽然这电子表不如刚才那些表漂亮，但也不错，看起来也很皮实不容易坏，我在工地磕磕碰碰的，戴这个也不心疼。”林子刚心里想着，随后转头问售货员：

“这表走时准不？”

“准。”

“有保修期吗？”

“有，一年之内免费修，如果大修要返厂。”

“帮我拿一下这个，我试试。”

售货员走过来取下腰间的钥匙，打开展柜取出林子刚指的表问：“还试别的不？我一起拿给你。”林子刚便又挑了两款。三支表的价格分别是76元、80元和97元，最终林子刚选了那款80元的，售货员开好了票让林子刚去付钱，林子刚一边看着手里的票一边往收款台走去，此时一股莫名的愧疚感油然而生：“80元钱可以顶我们一家六口人一个半个月的伙食费了，我在工地上起早贪黑两个月才能拿到这80元酬劳，这不足手腕宽的一块小屏幕居然就要花去80元，它的功能也仅仅只是显示时间而已，没有它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办法知道现在几时吗？”此刻林子刚的内心无比焦灼，还有两三步就走到收款台了，如果现在捏着小票走掉也不会有什么，最多就是被那个售货员暗地里嘲讽两句，而他又想起了入职第一天那个等待开饭的下午，那种在心里催着时间快点走的急迫感和饥饿带来的眩晕一遍遍捶打着他的虚荣心，他再也不想掉进这种恐惧深渊里了。林子刚咬了咬嘴唇，快步迈到收款台跟前，递去小票，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压得平平整整、按金额大小码好的钱币，数出80元交了过去，收款的工作人员收下钱，麻利的在三联小票上戳下两种章，将票返给林子刚。

林子刚回到手表摊位前喊来售货员，拿出小票，售货员问：“现在戴上还是给你包好带走？”

“现在戴。”林子刚说

“包装还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