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6:00的工地是最迷人的，夏天的时候朝阳刚刚升起，橘色的阳光铺在冰冷的钢筋水泥上，这种感觉看起来就像是众神在唤醒一只沉睡的钢铁巨兽。若是在冬天，太阳还没升起来，路灯照着地面，能隐约看到一层薄薄的白霜，黑白灰三色交融在一起，工业的魅力在此刻达到了极致。林子刚为眼前的景象感到着迷，这是他敬畏的事业浩瀚磅礴又不乏浪漫的样子，他沉浸其中，将自己的命运虔诚地交出，这也是他的一根稻草，唯一能能将他拽出泥潭的稻草。

从第一天摁掉闹钟开始，林子刚就再也提不起精神早起，原先的动力在经过这一番折腾后已化为乌有，每天8:30点名，他8:20才睡眼惺忪的露面，点名结束后直接拐去食堂吃早饭，吃完早饭就钻回宿舍或装模作样的在项目办公室坐着，跟冯建伟逢场作戏，如果有人找他有事，他还是会认真对待，无事时他便发呆，假模假式的看书熬时间。这场震荡还远远没有结束且余震不断，工地上还是会有人在背地里对林子刚指指点点，而此刻他已然不在乎了，他连为自己争辩的机会都没有，有没有脸面就更加无关紧要了。唯一让他有所感知的是处罚结果，他悬着的心也因此一直没有落地，他也说不清自己最畏惧的是什么，或是心存侥幸，又好像无论最终结果如何，都能使他为之胆寒。那天万念俱灰之际写给胡杨倩的信，他捏在口袋里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勇气寄出去，在盼着处罚结果的同时，林子刚更期盼的是胡杨倩的回电，他时不时的拿出呼机来看，害怕自己错过每一条消息，然而许多天过去了仍然杳无音讯，林子刚甚至怀疑是不是胡杨倩的妈妈根本没有转达他的去电，他准备过两天再打一通电话过去。

这天是立春，食堂应着节气提供香椿炒鸡蛋和炝炒豆芽，林子刚去的晚，只剩了下香椿炒鸡蛋，他吃不惯香椿味，便打了一碗饭，就着一块红豆腐对付了两口。刚一出食堂便迎头撞见了那天在澡堂里嘲讽他的那个施工组组长，组长一脸讪笑的看着他说：

“哟，小林啊，吃过了吗？”

“吃过了，有事吗？”

“你的大名又光荣上榜啦，快去领奖吧。哈哈哈哈......”组长边说边向食堂里面走去。

林子刚瞬间意识到什么，顾不上跟这些起哄的无赖计较，转身飞奔，上一次这样迫切地奔向布告栏还是看储备项目经理的张榜公示，距离现在也只过去了小一个月而已。林子刚努力挤到跟前，看着布告栏里张贴着一纸红头文件，果然是关于他......还有廖云珍。

鉴于我司工程技术部林子刚同志、财务部廖云珍同志，在工作中行事作风不当，浮而不实，造成项目秩序混乱，违反公序良俗，影响恶劣。现经上述两位同志直管部门、公司管理委员会、公司纪律检查委员会共同商议，对林、廖二人及其他相关人员作如下惩处：

一、除去林子刚同志储备项目经理名额，若无重大立功等相关特殊表现，不予恢复；

二、准予廖云珍同志长期病假，收假后调派至食品技术加工厂任记账员职务；

三、该项目责任经理冯建伟同志督工不严，管理不善，记口头警告一次，罚款200元；

三、调整林、廖二人薪酬水平，由直属领导酌情处理后报批备案。

特此通报！

“嗡...嗡......”林子刚听见自己脑子里有蜂鸣声，冬日里的阳光刺进了眼睛，林子刚闭上眼感到有些眩晕，努力稳住脚下的重心让自己保持平衡。这个宣判算是意料之中，他心里最坏的打算是直接被开除，尽管对此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却在看到结果的这一刻仍然感到了山崩地裂，他睁开眼看着布告栏，余光扫见周围有无数双猎奇的眼睛看向他，看到通报中的当事人就在眼前，满意地露出嘲讽的讥笑。这件事情爆发以来，林子刚的自尊又一次暴露在阳光之下接受重型拷打，他以为上一次已经是自己能承受的极限，却不曾想这一次来得更沉重。

他自从参加工作开始，要求自己对每件事都尽十二分的努力，每一天都过得如履薄冰，加上苦读求学的十几年，眼看着自己的努力有了些成效，却在此刻一夜梦醒被打回原形。此刻他只想回家去，回到那个破败的小屋里好好睡一觉。

“哔......哔哔”林子刚掏出呼机，以为又是母亲的留言或是没用的广告，却在泛着绿光的屏幕上看到一行字：我已结束考试，如近期有空请回电，胡女士。”这条来自胡杨倩的信息犹如火海中的一滴水，已无法给现在的林子刚带来愉悦欣喜的感觉。他茫然地走向项目部办公室去给胡杨倩回电，顺便找冯建伟告假。冯建伟自然是已经知道自己受到了牵连，正闭着眼睛半仰着坐在椅子上，看见林子刚进了门，他睁开眼睛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不知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