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樗的双目露出难以置信。
现在,木子言的模样就像一个真正的傻子。
赫然发觉她怎么......跟她的姨娘......如出一辙?
就在穆樗身處隔離室的那些天......
“让她滚远点!”陈念嚷道,嫌弃地瞥了一眼被他推掉在地上的那个东西,”贱倒也贱得挺完全!傻了也知道往老子的脚蹭!”
陈念本来见不明白他的话,话就像打在棉花上,没由来地索性把气撒在田友由身上,怒冲冲冲着他大骂着:”还不快点把她拉开!愣着该什么!”
陈念气急,出手扇了她一个耳光,响亮得很,重得在她脸上留了个红手印,鼻血顺着鼻沟流了出来。亮匍匐在他脚下,像条虫一样蠕动着。她嘴角泣血,一只眼睛半开半闭。
心惊的是,她的表情带着的不是痛苦,而是笑容,一个傻傻的微笑。不知何时,木子言的后脑渗着血,流失的是血,也是思绪——她真的彻底傻了。
————
“发生什么事了!静一点!”田友由皱着眉头,一棒子敲在木子言的肩膀,示意她安静下来。
可木子言好像没听见似的,反着做,大声地喊着痛,嘴边还流着口水。
眼见田友由的棒子又下来,穆樗马上道:
”大人,她就是个傻子,没必要跟她计较。我来安抚她吧。”
幸好田友由的性子不像陈念那么冲,想了没两下,便警告穆樗:”接下来,我不要听到她发出任何声音,要不然我打的就是你!”说完便接着点名。
穆樗向来熟悉如何跟傻子沟通,摸摸她的头,安抚木子言道:”木子言乖??我这里有一颗糖,只给不说话的人而已。木子言想要吗?”
“想。”木子言刚想张嘴,又想起穆樗说过不能说话,马上摀住自己的嘴,点头表示想要,样子有点滑稽。
“那木子言要乖,待会一整天都不能说话才有糖吃,好吗?”
木子言又再点点头。
“好,那现在望着前面。”木子言也跟着照做了。
当木子言再次背向,穆樗眼里的光彩瞬间暗淡下来,连刚挤出来的笑容也收回去,换起的却是浓浓的悲悯。刚才的对话、面孔、眼神都跟阮姨娘如出一辙。
当中找不到装蒜的成份。以往她装傻的技巧便是不说话,时不时摇着头,但刚才她却满嘴童言童语,姿态都跟小孩似的,会因为一粒糖而听她的话。
木子言真的傻了。
没想到,一个装傻的人,最后真的傻了。
前天,陈念到底对她做了什么?这个问题,现在的木子言恐怕是答不了。现在只有陈念一人知道。
因为他的所作所为竟将木子言吓傻了。
而这一切都是她害的。
要不是她,陈念根本不会盯上木子言的。
好端端的一个人变傻了,就好像穆府的事又重复发生一遍。
怎么会这样?
点完名后,又是工作的时间,穆樗伴在木子言身边——她不想再让木子言离开她的视线范围内。
今天是又是缝纫的活,穆樗一边勾着线,一边留意着木子言。
现在她的行为举止活像个小孩,任何东西都感兴趣,见穆樗手中的布软绵绵的,便想去抢。
木子言的十根手指的脏兮兮,穆樗怕她碰脏,难以向狱卒交待。
她略略侧身,道:”乖,去玩别的,这个不好玩。”
她眼睁睁地盯着穆樗数秒,努了努嘴,又转过去去把弄手里的泥泞。
不一会便搓成一个小圆形,拿进口里。
穆樗瞪大眼睛地望着她,似曾相识的画面一幕又一幕地在脑海闪过,她飞快地打开木子言手上的泥球,道:”不能吃!”
泥球随意散落一地。
木子言飞快地冲过去,双手把烂开的泥球捞起来,胡乱的塞入口,一上一下的抖动着,眼神凶狠地望着被她推倒在地的穆樗,生怕别人抢她的。
穆樗看着木子言嘴边的泥巴,没有作声,身上的力气好像一点一点地流失掉。
她吃着吃着又笑起来,彷佛忘了穆樗把她的东西丢掉,怕她也像自己捱饿。
身子摇摇地蹲着走过来,笑嘻嘻地伸出手来,一个小泥球呈在穆樗面前:”你怎么不吃——”
穆樗眨了眨眼,往事如洪水般兜上了心头——
七岁的那一年,姨娘蹲在一个侍女的旁边,低头忙碌着。那侍女一动不动地躺在那边,她走近去看,才是那人死了,额头有一个血洞,旁边有一个带血的石头。
姨娘见到她便喊她过来,穆樗看到姨娘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周围都有散落的碎石。穆樗明白姨娘和侍女被人用石头砸了,而侍女也因为这样而死了。难怪刚才穆懿和其他穆表兄弟走过,笑得这么高兴。
姨娘把泥巴塞进侍女的口,却塞不进,掉过头问穆樗:为什么她不吃?——
“她吃不了。”穆樗哑着喉咙说,”我也不吃了。”
木子言又把泥球放到口袋里,再捏一个新的。
穆樗走到她的旁边,艰涩地笑着,轻声问她:”我带你去吃别的,好吗?”
木子言冽开了嘴:”好!”
两个人都笑了,一个天真无邪,一个怅然若失。
那天晩上,穆樗醒得很不安稳。
好几次,梦见自己被判了死刑,在浓雾中左右被重重掼实,来到案堂中央。
谢飌在上,嘴角笑得阴阴的——他是来索命的。
刽子手磨刀霍霍,刀光一闪,头身分离,不怎么痛。
头颅滚至门边,目光顺应至谢飌头上的牌匾——”一柱擎天势头重,百年修得廉清洁。”多么的讽刺。
谢飌在她面前拾起令箭,她的头便冲过去,一口咬回去。
然而还没有触到他的身体,场景已经换转了,浩浩大雨,崖边远处有隐隐雷声,但她丝毫感受不了雨水触碰身体的感觉,闷热得很。
生活在牢狱许久的她,一看见干净无物的雨水,下意识用手试图接住,贪婪地喝起来。
谁知,入口的没有清水的甘甜,取而代之的是铁锈味。
低头仔细看,才晓得咽下的都是血......
即使这样,她还是止不住欲望地继续喝,喝得毫无仪态。
雨停了,天空又陡然坠下一具厚实的铜镜,落地的一刻,部分镜片碎裂插入她的脸颊,裂缝如蜘蛛网般散开。她感觉到痛了,摀住脸地倒下,躺在一块大碎片上,清晰看见镜中,一个茹毛饮血的自己。
啊——
真实得让她一时间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眼睁睁地望着前方了一会,入眼的是一横横的栅栏,确定她仍在牢狱中,她的心跳方才稍微平定下来。
这时候,她突然对上的是木子言的眸子。
那双眸子,清亮得让她心惊,彷佛无时无刻都在提醒她——
她便是一个加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