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汴京即将陷落,赵榛身为皇亲国戚,可以从容地铺设后路,但这些流民却没那么好的待遇。
他们本以为逃到了京城,就能保住身家性命,却不知汴京即将沦入金人之手。
金人看待宋人,好似虎狼看待羔羊,除了磨刀霍霍、杀猪宰羊,岂会网开一面?
陷落之后,汴京必是一副地狱的景象。
赵榛心中喟然深叹。
旋即又叹道,仅凭一己之力,仓促间如何能挽大厦之将倾?自己虽有心却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厦颓然倒塌。
世人皆醉我独醒。
举国上下对汴京的命运毫无预料,只有他这个后世人清楚。
代价就是独醒带来的痛楚。切肤之痛。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国弱则民伤,国家强大才是正途。
这一刻,赵榛望着满目流民,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一道理。
赵榛满怀心事,内心悲痛难忍,忍不住踢马快行,如出逃一般逃离王府四周。
一行人沿街往西,连过了两个街坊,流民的人数渐渐少了,本地居民越来越多,喧闹的市井气息越来越浓,赵榛才略微松了口气。
不过他已无心领略这个时代、这个伟大都城的繁华。
对北宋王朝来说,此时正是日落西山的最后晚景,恰如那一抹夕阳,要赶在无尽黑夜到来前投射出全部光华。
虽然绚烂夺目,背后却是即将而来的行将就木与无尽沉寂。
赵榛低着头,一言不发地骑马前行。
除了马蹄声,队伍一片肃穆。
路上百姓知道这一行人非富即贵,纷纷避让。
赵榛不觉过了几座桥,上到府前街,又过了保康门,进了内城。
由于戒严缘故,汴京内外两城只开南边两门,即外城的宣化门与内城的保康门。
过了保康门,算正式进入内城。
有宫中太监引路,守门卫兵不敢为难,躬身让众人进了城。
出了保康门又折向西,行到御街便一路向北,不一会,一座雄伟的城墙耸立在前方。
城墙上的门楼极为高大壮丽,乃宫城的正门,宣德楼。
行到近前,只见城墙俱是用青砖条石镶砌而成,砖石上,雕镂着龙凤腾云驾雾之图。
宣德楼城楼雕梁画栋,层层椽子与屋脊粗壮厚实,装饰着各色雕刻与彩绘。
楼顶覆盖金光灿灿的琉璃瓦。
此时已过辰时,天气寒冷,不过太阳已经升起来,朝阳如冰,照在楼顶上,折射出莹莹的五彩之光。
楼下五座城门,都刷着刺目的红漆,门上钉着金针,十分耀眼夺目。
已经过了入朝时间,宣德楼正门紧闭。
随行的董策率诸侍卫留在宫墙外,只由黄经国单独领着赵榛,自东侧的掖门穿过宫墙,待当值的亲卫班直验过金鱼袋准许进入后,才算进到大内皇城。
掖门后是一条东西的小街,依次排列着一溜儿的屋子,乃是三省宰执办公的都堂。
沿着小街又往东,穿过一个边门,视野豁然开朗。
一片宽大的广场赫然出现在眼前。
景象映入眼帘,赵榛感觉胸中格局似乎陡然增大。
广场当中,屹立着一幢金碧辉煌的大殿,正是皇宫正殿——大庆殿,看起来无比雄伟庄严。
从此处起,脚下的道路都是用巨大的青色巨石铺陈开来,延伸到前方入殿阶梯,阶梯左右俱是汉白玉石砌成的栏杆。
实在是一幅琼楼玉宇图画!
赵榛已经下了马,紧随黄经国,步履匆匆,由东往西,穿过这片广场。
他的眼睛闲不住,景色不断入眼,心中忍不住时时感叹。
沿途殿前禁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个个身材高大,威风凛凛。
只可惜这看似威严的皇家礼仪,在短短的一个月之后便将灰飞烟灭,不过狐假虎威,徒有外表。
想到此,赵榛心中又悲叹几声。
黄经国领着赵榛直奔大庆殿西首的宫殿,其名为垂拱殿,是宋朝皇帝日常朝会的地方。
垂拱殿是个偏殿,但是丹墀甚长,台阶众多,阶梯又极宽,一个台阶往往要分作两步才能跨出去。
等走到殿前时,赵榛背后细汗津津,气息也有些急促。
黄经国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地对赵榛道:“请殿下稍后,咱家这就向官家禀报去。”
说完便径直离去。
赵榛在殿外等了一会,忽听殿中一个太监高唱道:“着平阳郡王觐见……”
声音洪亮,最后一个见字,声调拖得极长。
赵榛在殿外听得清清楚楚,当即不敢怠慢,赶紧拾阶进到殿内。
尚未进殿,一股暖意已经扑面而来。
赵榛躬着身子,轻提裙袍下摆,匆匆上殿,又偷眼不动声色地打量四下一番,殿中站满了大臣,此时众大臣也见到赵榛入了大殿,纷纷侧目。
前方当中站着一人,正在向官家赵桓上奏。
依据前世的记忆,赵榛清楚自己在朝堂的位置,便低着头快步向那边走去。
正要从当中站着的那人身边经过时,那人向赵榛拱手致意。
赵榛不经意间抬头一瞥,脸色顿时大变。
这人,不是郭京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