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的点心最讲究!面皮是用自家老面发的,里头的馅儿既舍得用上等的材料,又肯下细功夫在口感上翻花样。做出来的外形,还必定讲求个应季应景。所以,名气响了几十年。似这策马踏香,馅儿里就添入了当季的荸荠和结香花,吃起来不仅口感清爽绵软,更兼有祛风明目的功效。唉呀!忘了问了,不知签判乡贯是何处的?怕只怕泗州的风物与东京、故乡皆有不同,您吃不惯口。想来,签判身为天子门生,千里赴任,替官家分忧,诸般历练总是免不了的。异乡异地之处,口味、习性这些,多少要磨些时日才能耐得惯。”说话间,松鹤图剔红屏风的后头走出一名押司来,手里端着黑地彩绘识文描漆方茶盘,送上来两盏茶汤。茶器是州衙里常见的那类,花瓣形的茶托捧着天青色的斗笠盏,远看恰似一朵盛放的莲,只有送到眼前了,才能瞧见正中的花芯里,白色的茶沫伴着热气在杯中浮游打转。张修端起茶来抿了一口,觉得味道略嫌清淡,尚需在热水中酝酿一会儿,于是放下茶盏,重新捡起方才的话题,拉着许任愚从乡贯一路聊到科举、出仕。及至再品,茶香已由淡入浓,醇厚的滋味透过嗓子眼,沁进言辞间,二人的话题也就渐渐由求学转到公事上头。
“朽木之才,哪里能跟签判相提并论!我原本是在隔壁宿州的县里做主簿,去年夏天方才得了如今的差事。任职虽未久,幸赖祖上是本地盱眙县人氏,对一方水土倒比其他人更熟些。今儿早上听闻签判预备巡河,我虽知不该僭越本职,可思来想去,到底斗着胆子寻了过来。心里也是盼着或许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便是让我指个方向,引个路,也作算我替本地父老尽了一份力。”张修话里话外透着十二分的客气,其实论起年纪,他倒比任愚长了六岁,只是相貌生得倜傥,浓眉大眼耐得住时间的打磨,所以望上去二人只如平辈。
“何必如此见外!张司理果真肯受累,我是求之不得的,还请言辞间切莫这般自谦。说出来不怕你笑,早先吕知州吩咐下来的时候,我这心里便咚咚的擂鼓,一回到厅里,马不停蹄地就让押司们去搬图志和往年的公文。眼见手忙脚乱的,可喜遇得你赶来相助,真是人未动身,事情却已经成了。”本来,巡河一事许任愚最忧虑的便是自己初来乍到,不熟规矩和水文地理。眼下平白冒出个张修,实在大喜过望。论道理,司理参军是专掌刑狱的职位,此等涉及治水的事务,千说万说不该由他劳力。更兼,许任愚先已体验过苗察推等人的风范,现如今再见到这般人物,自然满心满眼的全是感激。二人你推我就,当下便赶着兴头把事情说定了。跟着,又议了半晌,对照水道图将路线也过了一遍。待诸般枝节商量妥当,已至午时。张修盛情,说要做东带任愚上城里的酒楼尝鲜。然而任愚早已派下人在附近的食肆订了酒菜,这时恰好送过来。张修见了,欣然留下做客。二人就着酒菜又是一番畅谈,兴尽之际已是兄弟相称。末了,临到告辞,任愚心下感激,不顾张修的推辞执意相送。待送到官廨大门口,虽被张修劝止了步,却仍坚持着目送了一截子路,方才调转头回去。
次日早晨,任愚因先已报吕知州点过头,省去了当天的五更议事。早起过后,潦潦草草地吃下半个炊饼,便去前院的公事厅捧着卷宗熬时间。终于挨到辰时,再也坐不住了,带着两个押司直奔司理院。幸而泗州的州衙因在真宗年间大修过,布局颇有章法,一众官厅都设在内城的里面,相距不远。自签判厅往南,只隔了个司户参军厅,便到司理院。
“我正预备带着人上门请你,哪晓得慢了一步,倒成了你迎我。”张修因自家的宅子就在城里,平常并不住在官廨。今日他特意算好了时间,一早赶来将各项事务都检视妥当,遂立刻出发去签判厅请人。不想半个身子刚探出大门,就迎面撞上了许任愚的绿袍官服。
任愚红着脸笑道:“我原就是个急性子,眼望着止这几步路,哪里坐得住?你只别见我的怪。”
“李押衙已赶早带着人去官船上做准备了。等会儿马车来了,我们立刻——青天大老爷!二月的河风可不能小瞧了它!像你这样空着手去坐船,回来倘有个头疼脑热的,吕知州该抓我下大狱了。”张修边说边扬了扬手,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差吏忙又钻回了司理院。任愚经他这一点醒,眼睛立刻活泛起来,旋即瞧见张修身侧另一个小吏的手上挽了件大氅。鼠灰色的菱纹珠光素缎面子,由领口、前襟一类的地方,隐约露出银狐皮的里衬。“今年的天气原就比以往格外冷些,又赶上这几日倒春寒,到了夜里也还是要烧炭。待会子巡河,头先的一段是沿着淮河走,你若没个遮寒的,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保准手脚冻成生铁。”正说着,方才进去的小吏已经回来了,怀里多出一件靛青洒金锦缎大氅。
不多时,车马到齐了。任愚见车厢里宽敞,索性与张修同乘而行,其他人除去两个押司在前面骑马开路,余下的都老老实实地跟在车后。一行人有条不紊地向着南城门进发,目标是十里外的码头——金刚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