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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拂羽堂

任愚在脑中把去年的情形细细过了一遍,猛然想起两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心里拿不准,嘴上却已支支吾吾起来。谢夫人见状,道:“你望着比我家承宗还小上好几岁。我看你,是作儿女辈看,才敞亮的说这些。你不愿细谈,那也无妨。”

“不、不是不肯说,我也是刚刚突然才想到两件事……不晓得相干不相干……一次是有个同榜邀我去给国史院的李编修贺寿。我……我从未同李大人谋过面,当时……当时又囊中羞涩,没有余钱备贺礼,想着若是举债去攀附,实在太失体统,便辞了……后、后来,又有另一个同榜邀我去拜访他同籍的一位翰林医官。这同榜是福州人,我是睦州人,一个岭南的,一个江浙的,隔山隔水挨不上边儿,厚着脸皮跟过去,似也不成样子……”任愚越说越没底气。

“这就是了。那李编修是得了章宰相的保举,才进的国史馆。至于蔡承旨,天下谁不晓得他是兴化人?兴化军就在福州隔壁,他与那翰林医官可是同乡呢。你这两位同榜特地来邀你一起去,想必是有些缘故的。”谢夫人故意停下话来看了许任愚一眼,才又继续道:“你为人坦荡,做事只求问心无愧,这是你学到了圣人的教诲。可世上的事,最是经不住旁人推敲。这一推敲,便要生出无数的深意。都说一石激起千层浪,待众人听见声响的那会儿,入水的石头早就没了影儿,谁丢的,怎么丢的,丢的什么样的,为什么丢它,一人一个说法。这多一个说法,便多一重波折。末了,那水波一圈圈的铺开去,不晓得要圈进去多少人。”

任愚沉默良久,道:“多谢夫人提点。”

“先前的事过去便过去了,原也没几个人知道,况且你后来还得了天恩的眷顾,也是你的福气。”谢夫人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又道:“要紧的是往后。我家的这桩事,自去年至今,外头的风言风语传了不少。总有那么些碎嘴的,喜欢把这事儿跟马家的案子生往一处凑。马康一家是从我们宅子里出去的人,这不假,我们也没亏待过他们。至于出去以后的事,那便同谢家不相干了。他们的案子既已由官府张榜公示,便是有了定论。我说这些,不过是想叫你放心,我们谢家是明白人,只求抓到真凶,最忌多生枝节。”

一时摆出长辈的关切,一时又刻意讲些秘闻,远拉近扯的兜了这么些圈子,原来是从一开始就有意敲打自己!任愚心里慢慢回过味来,不由地为自己方才的天真与乖驯感到屈辱。措手不及之下,脑子里虽然已有几分慌乱,但仍本能的在拼命搜罗词句,想要拼凑出几句得体的话来。不过,谢夫人并不打算给他思考或是开口的机会,一番话毕随即向汤海颔首示意。汤海得令,挑了挑眼角冲旁边的小厮递了个信号。小厮赶忙去隔壁侧间抱来一只藤编小书箱,摆到任愚手边。“我家的案子今后多劳签判费心了。你是天子门生,宅子里能入得了你眼的怕也没有别的,这藤箱里是我自家开版印刻的两套书,一套是安惠公注析的《周官新义》,一套是沂王的《乐律详论》。送给签判,聊作闲时解闷之用。”说话时,谢夫人的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语气同先前叮嘱任愚保重身体时无甚差别。

任愚涨红了耳朵,声音因情绪的翻涌微微有些变调:“您说笑了。这两套书,市面上怕是寻不着坊刻本吧?如此外人难得一见的佳作,我今日却有幸各得了一套精雕细校的私宅刻本,实在是莫大的福气。我自小是在寺庙里学的诸般经典,看的都是师父的旧书,绝少见识这样的珍品。今日承蒙夫人馈赠,回去了必当用心拜读。”

谢夫人奇道:“你是庙里长大的?”

任愚道:“家父游仙时,我才七岁,底下还有个弟弟。生计困顿难熬,母亲又不肯堕了家里的诗书传承,只好找到县里显福寺的主持苦苦哀求,替我求得了入庙修学的机会。丈夫一死,便将长子送进庙里去,为了这一宗,我娘不晓得挨了多少骂名。”

谢夫人道:“孤儿寡母的日子不容易,令堂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任愚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娘送我去庙里求学,一来是因家中困顿,二来也是因我入不了官学。我爹是在替人劝架抱不平时,叫我们那儿的一个横行霸道的豪户打成重伤,没几日就病死了。他死以后,县衙贪赃包庇,不肯替我家伸冤。亲朋邻里也因惧怕那土霸王,防瘟神似的见了我们就绕道走。您也知道,想进县学读书,照规矩须有人作保。可亲友们既然连话也不敢同我们说,又如何肯替我作保?我在官学的读书路就此断了。也是多亏了我师父,显福寺的主持,宅心仁厚,肯在困厄关头收我入门下,教养几年过后,又想法子把我托付给外县的大户人家,入了人家的私学。若非如此,我许任愚断无今日。”

“苦尽甘来,你是得佛陀庇佑之人。”

“其实,当年我娘领着我到显福寺给师父下跪,师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先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我,心里有没有怨。我那时还小,心思少,脱口答他:有。我娘摸不透师父的用意,在旁边急得直瞪我。师父听我答有,便又问我怨什么。我说,我怨世道不公,正义无伸张之门,恶人无伏法之日。我说,我要读书,要做官,要这天下将来再无含冤不得雪的孤儿寡母。我一直记着我答师父的这几句话,清清楚楚记到今日。现如今我虽只是微末职位,但也总算是替公家做事了。今日查您家的案子,往后查别的案子,于我而言都只有一宗:奉公办事,缉真凶伏法,仅此而已。人活一世,无非是尽人事而听天命。我许任愚但求替民除害,问心无愧,其余的是福是祸,那都是老天爷的意思了。”他越说情绪越激荡,翻起的波涛把许多深埋在年月底下的旧事,都推涌上心头。从当年的庙中求学,到如今的金榜题名,一路走来他任愚见过了太多的世态炎凉。他晓得,一个人如果弱小,如果无力还手,那便是可轻可贱的,可以叫旁的人用尺子一寸一寸的度量、苛责。这样的度量没有标准,因为尺度的宽窄取决于旁人养尊处优的程度。那人愈尊贵,你的苦痛在他尺下便愈卑贱。这样的苛责也无需理由,因为有能耐欺侮你而不必付出代价,这一现实本身就代表着许多人所信奉的正义。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只要有钱有势,就能踩在他人身上随意指摘、为所欲为?他许任愚寒窗苦读这么些年,志向所指正是有朝一日再不受人欺侮敲打,有朝一日能除奸除恶,替其他可怜人鸣不平、雪不公。

谢夫人听罢任愚的这番绵里藏针的话,仍只是淡淡一笑,转头问汤海道:“三娘子来了吗?”

汤海忙道:“来了,已在里间候了好一阵子了。我这就去请。”

不一会儿,提花云罗帷幕的后头,走出来一个女娘子,年纪约莫十八九岁,粉白的鹅蛋脸上浮着两条细长的柳叶眉。上前问安时,眉梢微微一挑,便带动底下的一双丹凤眼弯成了两轮明月。顾盼之间,一缕似有若无的笑意旋即化作澄澈的月光,目之所及洒了一地。同谢夫人一样,她的衣裙也是清一色的牙白。谢夫人将女儿唤到跟前,叮嘱她带许任愚到宅子各处走一走,将当日的情形细细同签判说一遍。交代完了,推说自己身体欠佳,由女使们扶着先走了。

没了主母坐镇,偌大的拂羽堂霎时安静下来。任愚感到有些紧张,这紧张从谢朴怡走出帷幕的那刻起,开始慢慢堆积,又随着谢夫人的离场,陡然从拘束中剥离,模糊而怪异。他小心翼翼地藏匿着自己的不安,可情绪的涟漪到底还是触发了空气的振荡,挑起一番看不见的撕扯,逼得博山炉里腾起的轻烟在半空中左闪右躲,那狼狈的姿态仿佛是在告诫许任愚:这是谢家的三娘子,早就说定了亲事的三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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