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影子一阵蠕动,从中钻出一道瘦小身影,毕恭毕敬地给他磕头,“小的在,大爷有何吩咐?”
“给我盯住那个挨千刀的老太婆。”张县令从嗓子里挤出几句话,声音沙哑狠厉,“那老东西一旦一旦有异动,速速汇报于我,切记不可叫这帮蠢货坏了我的计划,乱了我的城!”
“小的明白!”
身影再拜,重新融进阴影,转瞬间无影无踪。
张县令独坐桌前,眼睛被脸上抽搐的赘肉挤成两条缝,米粒大的眼仁溢出冷光。
“真是多事之秋……”
他端起茶杯,茶水中倒映出一张虚假的丑陋的脸,看着这张脸,他忽而想起另一张俏丽脸庞,“那天杀的贱婢也不知所踪,如若被山石埋烂也就罢了,毕竟知道那么多事……谁叫你如此顽固,做了尸体还想开口。真希望老天开开眼,降道神雷,叫你灰飞烟灭!”
“这样我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
“各位可是想聚众作乱?”
江修晏站在窗前,亮出守夜人铜玺。
铜玺上咬着两把长刀的睚眦兽颅,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
在悬车县。
守夜人是一个相当大的名头。
飞鱼刀,绣月袍,守夜铜玺,这三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今看见其中之一。
都讷讷不敢作声。
只有大夫人抬首道:“白如意见过官人,方才是孙管家与这位高僧起了争执,并无人敢聚众作乱。”
僧人转过头,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小僧见过官差大人,贫僧来自东土,到此一游。”
“贫僧是兰若寺的行僧,法号法慧,路过此地,见这位妇人印堂青黑,有腥云盖顶之相,不日必遭灭顶之灾……”
江修晏愣了一刹那,旋即才想起僧人所说的东土是“八州之一”的“东土州”,而非东土大唐。
好险。
他差点就脱口而出:“法师是否姓唐。”
显然法慧并不唐。
这是个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的和尚。
然而僧人话还没说完。
孙管家又嚷嚷着打断他:“一派胡言,一派胡言!我家夫人心地善良,积善成德,哪来的灭顶之灾?你这妖僧胡言乱语,难道不怕造口业吗!”
法慧也急了:“出家人不打妄语,贫僧好言相劝,怎么就造口业了?”
眼见争执又起。
江修晏赶忙打岔道:“好了好了,不必再争论。请法慧和尚上楼一聚,大夫人您继续施粥,其余人等莫要大声喧哗,扰乱坊市秩序。”
见他这么说。
孙管家与法慧和尚互相瞪一眼。
终究是停止了吵闹。
和尚一扫衣袖,转身走进酒肆。
孙管家则气呼呼回到粥棚,拿粥勺出气。
江修晏犹豫片刻。
最终还是抱拳道:“大夫人,那僧人虽心直口快,但他所言不虚。在下略懂望气之术,我观各位福相深厚,但确实有血光之兆。常言道“积善之家,必有餘庆;积不善之家,必有餘殃”,以大夫人的善良,本不该遭受这种劫难,应当是外物所致……在下言尽于此!”
他反手关上窗户,不再理会楼下喧嚣。
话说到这份上,他也算仁尽义至。
至于白如意放不放在心上。
这就不归他管了。
“我佛慈悲,小僧来叨扰大人了!”
法慧和尚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顾盼神飞,看见角落的江修晏后,朝他欢快走来。
青年想帮他叫素菜。
刚叫来酒肆小二,却听他说:“大人可否叫些酒肉,贫僧乃酒肉和尚,一路走来乞不到肉食,可馋死小僧了!”
“大师率性洒脱,真是让人羡慕!”
江修晏笑夸一声,随口跟小二要了几个荤菜,好酒一坛。
法慧和尚大马金刀坐在他对面,朗笑道:“率性而为谓之道,得其天性谓之德!贫僧不过是顺应大道,遵从自然!”
等酒肉上全。
征得江修晏同意。
他宣了声佛号,开怀吃起来。
江修晏看他吃得津津有味,趁机问起白如意的事。
“大人是说方才那夫人?”
和尚抹了把嘴角油渍,又挠了挠头,将头顶抹得油光锃亮。
“小僧一路读《三世三生因果经》,受经文加持,观照般若,看见那位夫人及其身后众人面上都有灾气,命宫黑雾缭绕,不日将有死劫,小僧好言相劝,谁知那管家蛮横无理,揪住小僧衣襟,非说小僧诅咒他家夫人……”
法慧和尚说着,提起一只蹄子塞进嘴里。
话音变得含糊不清。
江修晏等他咽下嘴里的肉,又问:“方才大师还提及白家风水,难道白夫人一行的死相,与其家宅有关?”
僧人囫囵喝了口酒。
“不错。”他说。
“菩提映照出那位夫人有三相,一时善相,二是福禄相,三是损相。她们福田深厚,广种功德林,一般是毕生善缘不断,无灾无病,不惧天人三衰。”
“但第三相硬生生挤在善福两相中间,仿佛一位强盗,鸠占鹊巢,反客为主,分明是受外物影响。”
僧人将最后一条酱大骨嗦干净,意犹未尽舔着手指道:“可贫僧只看见损相,白夫人身上没有一点怨气、阴气,由此看来,只能是家宅风水出问题,唯有受风水局潜移默化,才引得灾厄上身,连善人莲花都压制不住。”
“世人悲苦,苦海难渡,小僧原以为几句轻言能救得白夫人他们,现在看来,还是得仰仗大人您。”
江修晏轻笑道:“大师不必叫我大人,在下江修晏,大师直呼我名即可,就算你不强调,我也会关注此事。”
“那小僧便斗胆唤一声江公子了。”
法慧是个洒脱和尚,半分不扭捏,叫得上口。
一席话说完,一席吃食也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