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秋的步伐随着他们二人的脚步正逐渐弥漫在中都城内,日头的毒烈也有了缓解,随风扬起的帷纱,让裴兆勋不得不再想起那个“神医”,那人的确是太可疑了,也太过刻意。
他再回想起昨夜,那人眼睛正下方一寸处有一颗小痣,月色盈盈之下,显得更为蛊惑,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女孩儿,她的眼睛下方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小痣,同样是苗疆人……一想到这,裴兆勋自顾自地停下了脚步,他突然想起来了,那个记忆深处的人。
始终得不到回应的崔妙宜斜看边上已经空无一人,回首之间,才发现停在原地的裴兆勋。帷帘有时候太过碍事,朦胧的遮住了自己,也遮住了对方,可是细网之下,模糊之间,才是人生常态。
看太清楚,也未必就是好事。如若没有云层的遮蔽,日光会太过强烈,月光会太过明亮,所以有时候,人和事都需要一些遮隐,话语之间也是。
崔妙宜掀起帷纱,上前对其说到:“就送到这吧,裴将军,不是还有要事在身嘛?”她歪头一笑,盈盈婉转的声音总算唤起了裴兆勋的神思,“快去吧。”
关键时候,裴兆勋看见了救星,眼看着副将小步前来,他激动地上前,一把将他拉来崔妙宜面前。她见过,每次找裴兆勋都能瞧见的人。
“崔小姐,请允许让他送您。”或许是多了份愧疚,他说这话的时候下意思回避了她的视线,又大方地拍了拍朱律的背,“他啊,特别厉害的,不亚于我。”
对于裴兆勋最后一句的夸赞,崔妙宜深表喜欢,她所认识的裴兆勋,就是这样,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他能发现其他人的优点,也能时刻注意自己的不足,他从不吝啬对他人的赞许,也会虚心听取他人的建议。所以,在所有前景不错的幕僚之中,她一眼便选中了这位忠厚的人。裴兆勋,他不会令人失望,不会令任何人失望。
看着眼前人眼睛微微眯起,想来是开心的,裴兆勋便放心了。等走一半,又发现自己忘记介绍朱律,匆匆回头让这两人都开怀大笑。
眼见裴兆勋的身影越变越小,朱律也变得正经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观察起四周,开始专心地围护这位崔小姐。他可不能辜负裴将军的委托,也不能让这位未来嫂子有什么闪失。对于他们之间的婚约,有部分人都已经心知肚明。
崔妙宜其实也不太能适应,她觉得他们的担心有些多余。想要刺杀帝皇的人,怎么会在这风头浪尖再出来,还没有目的性地攻击自己。不过,她没有多言,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必须要做的事或许是使命,或许是信仰,而这些恰恰成就了他们。总之,她并不会对他人指手画脚,自视清高地告诫他们需要做什么。
此刻,还未意识到某些人要杀个回马枪的祝卿好还在悠闲地晒着太阳,她随手拿了一本医术盖在脸上,帷帘轻轻附在其上,合着一身白衣,有一种躺尸的感觉了。
亥倒是不在意这毒日头,他只是想不明白。真的不用思考怎么出去嘛,刚刚他又四处查探了一下,主干道的禁军把守较为严密,多数鱼龙混杂处也是密探丛生,加之刚刚与裴兆勋交手之际,他已经不能确保自己能够单枪匹马杀出重围,并且城内所剩的自己人也不多。
他将视线再次放回到祝卿好身上,然后无奈的长叹一声。
这就不得不让祝卿好在背地里翻个白眼,却并不足以让她起身,她只是感叹,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沉不住气。思绪渐渐飘远,彷佛魂归故里。
立秋的风隐隐约约参杂着清香,在日光下逐渐发酵,发酵成为那一樽浓厚的香酒,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成为人人口中相传的佳酿。
记忆里,那一幕把酒言欢的惬意年轻人,如今都散落四方,再不知近况。祝卿好缓缓睁开眼,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眼中的惆怅也因不远处匆忙的脚步声渐渐隐去,她抬手取下书籍,转而坐正,只是她猜错了来人。眼看裴兆勋神色冷漠,一如既往的皱眉,他微喘的气息一浪一浪地冲击着祝卿好的思绪。
他双手撑在桌面上,以不容拒绝的神态死死地盯着祝卿好,想过多种话术,到头来脱口而出的还是那一句,“我们见过吗?”
蠢极了。
祝卿好和亥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嘀咕着。
只见祝卿好掀起帷帘,不慌不忙地对上他的视线,既不回避,也不回应。
一时间,让一向沉稳的裴兆勋手足无措,他内心挣扎——倘若真刺客,当真能这般心安理得地应对自如吗?
他游神的霎那,祝卿好才轻起冷萃的音色,“公子,可是觉得药方不妥。”
这句话一出,整个氛围就没有刚刚那么怪异,一切都只是寻医问诊的正常流程。
这也让裴兆勋急乱的思绪一点一滴的顺畅下来,他不该这么冲动行事,即便帝戊昨日已下旨意。他讪讪地回应:“并无不妥。”
祝卿好的冷萃,让他适当的礼貌复苏——他收起撑在桌上的手,笔直的后退,保留了彼此双方都觉得合适的距离。
“既是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