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靖文不愿和她争执,他计较这些,并把它当做不可逾越的鸿沟,尤其是“九一八”之后,日本侵占东三省,更加坚定他的信念。
廖靖文曾把惠子追恋他的情况如实告知父亲,廖云斋笑笑回答一切随缘,并泄露一个惊天秘密。廖云斋留学日本时,惠子的母亲井田栀子和他曾有一段恋情,只是在去留的问题上各执一词谁也不愿谦让,最后各奔东西。廖云斋说惠子一家现在落户滁州,如果你们有缘分的话未尝不可。廖靖文有自己的看法,两国虽然一水相依,源远流长,但毕竟是两个国度,尤其日本占领东三省,成立满洲国,国人一片哗然,纷纷举起抗日斗争的大旗,进行殊死斗争。这个时候如果再娶个日本婆子,国人的吐沫会把他淹死。廖云斋丢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新社会婚姻自由,家长不作干涉,你自己做主。廖靖文干脆果断一口拒绝。惠子急眼,这是为什么,我难道不配于你,我承认自己是日本人,日本人怎么啦,日本军侵占东三省,哪是两国政府的事与民众无关,何况我们一家都加入中国籍,现在属于中国的子民。靖文哥请不要把两国政府间的恩怨,影响民众的交往,更不应该楔入到我们的爱情之中,毁坏一桩姻缘。惠子以死要挟。廖靖文只能缓和解决。这次惠子一家又帮了大忙,搭救成千上万条性命,廖靖文感恩涕零,但他不会委身于她。
“这个县长你一定要当,而且当仁不让把它当好。”惠子阐明自己的观点,怂恿他接下县长的聘书。
廖靖文瞪视她一眼:“高挑太阳旗,我已经被民众痛骂的体无完肤,现在再接任汉奸县长,我廖家历代正直清白,到我这一代却出了汉奸,怎么向祖宗交代。”
惠子说:“钻进死胡同怎么出不来了?手无寸铁的百姓被当权者欺骗玩弄,那些靠民众养活的国军实行不抵抗逃跑主义,带头逃生,百姓万般无奈保命自救,任何人都无权指责。要责骂的只能是你们无能的政府。实话告诉你,滁城里想当县长的人为数不少,老东关街头的小混混武三赖一天去我家好几趟,请求父亲给荒井说情。这种人要当上县长,滁州的百姓不仅要受到日军铁蹄的蹂躏,还要遭到地痞流氓的压榨。汪伪政府的县长不好听,但他能为滁州民众办实事。与其由地痞流氓为所欲为,不如由正直公信的人来执掌权政。”
“我这个县长是你父亲推荐的?”廖静文问,惠子点点头,他咆哮。“你们在把我往火坑里推,中国人的气节,宁死不当汉奸。”
阴暗的小城似乎比往年更加寒冷,灰白的天空,阴沉沉的天气,不紧不慢的寒风里裹夹着丝丝细雨,虽说不上锥心刺骨,但也寒气逼人。廖靖文独自一人神情恍惚的走在大街上。经过一场血腥的屠杀,嘈闹杂乱的小城一下陷入恐惧悲痛之中。在西山窝藏躲避几个月的难民,熬不过颠沛流离的流浪生活,偷偷摸摸战战兢兢陆续回到自己的家。人是暂时回来了,个个提心吊胆,害怕灾难随时会降临。家家户户几乎关门闭户,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随意走出家门。只有日军宪兵队气势汹汹在大街上巡逻。廖靖文深知自己的处境,摆在他面前两条路,一是顺从听话乖巧地接任汉奸县长一职,否则就会在大皇军的枪口下永远消逝,全家人也会灭顶之灾。
廖靖文此刻的脑海一片空白,生死对他来说并不可怕。父母把带到这个人世间他没尽到孝顺之心,却背上汉奸骂名,有辱先祖。汉奸县长断不能接任,他绝不能给一世英名的廖家玷污黑点,死在日军的枪口下,不如自己了断,他决定以死抗衡。脑海里这样想着,双腿不由自主地向城河边挪动。
护城河不宽,一百多米水缓清澈,这是他受政府和商会的委托,去年入冬带领数千民工清淤疏浚。为美化环境,他还安排在河岸边种植花草,为小城增添不少美景。他没想到这里竟然成为他最后的归宿。廖靖文在河岸边行走一圈,他要再好好观赏他付出巨大心血,百日劳动的成果。当走到拐弯处,他知道这里是城河的最深处,也是轻生的最佳点。永别了,滁州!他深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使尽力气大声吼叫。准备往下跳去,衣襟被一双手紧紧拽住。回头看是虞敏翊。
“敏翊是你?”廖靖文万分惊奇。
“准备轻生吗?”虞敏翊瞪视他一眼。“打你走出家门,我就跟随着你,没想到一个堂堂的大男人,竟会做出这种没出息的愚蠢事。经受一点挫折,竟然会想到轻生,懦夫软蛋。”
“我是万般无奈,才行此下策,有一线之路,谁不晓得生命可贵。”廖靖文像泄气的皮球顿时蔫吧,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委屈像孩子似得呜呜哭泣。
“不就是一个县长吗,有什么了不起?”虞敏翊讥讽笑道。
“吃灯草放轻巧屁,你说的倒容易,接受汪伪政府的县长,就是名副其实的汉奸。这个罪名,廖家的子孙承受不起。”
“为什么不能换位思考。”
“换位思考。”廖靖文不明就里问,“咋样换位?”
“荒井聘请你当县长,干嘛要这样难为,甚至以死逃脱。要是我顺水推舟接下。”虞敏翊靠近廖靖文的身边嬉皮笑脸说。
廖靖文转身怒目而视。
“这是你心里话?当初的小妹可不是这样,口口声声标榜自己是爱国志士,抗日激进分子。一次西山逃亡,竟然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你很乐意我去当汉奸?”
“文官谏死,武将战亡。抗日也有多种多样,军人上战场,真刀真枪的拼杀。我们平民百姓手无寸铁,只能在后面声援支持,尽献一份力量。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的肚里,你能说他对妖魔鬼怪不是一种致命的威胁?你接受县长一职,在日本控制区内做事,只要心中装有中国人的情怀,你的作用不会小于前方抗战的勇士。”虞敏翊伶牙俐齿,发挥演讲游说的口才。
“我做不到,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坚决不做汉奸。”廖靖文口气坚决。
虞敏翊深知廖靖文的秉性,士大夫的骨气,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便调转口气说:“解铃还靠系铃人。回家再好好深思吧。中国有句老话:好死不如赖活。”
廖靖文抬眼望望虞敏翊,一个多月的逃亡生活使她变得消瘦黝黑,不过精神依然旺盛。此刻她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正深情地游弋在他的脸上。四目相撞,廖靖文心头一热,情不自禁脱口而说:
“敏翊,你还在爱我吗?”
虞敏翊靠在廖靖文的肩头深情说:
“敏翊不管走到天涯海角你永远都在我的心里。”
“你这是真心话吗?”廖靖文不敢相信问。他们大相径庭相隔三年,中间出现陌生感。“我看得出来肖剑雄很喜欢你,你们拥有更多共同语言,属于最佳的绝配。”
“你们三兄弟谁个不喜欢我这个小妹,敏翊胸怀再宽阔也容纳不下两个男人。”
廖靖文明显感到虞敏翊浑身在颤抖,不知是寒冷还是激动。
“抱抱我,抱紧些。”虞敏翊忘情的喃喃自语。“靖文,从今后我愿意厮守在你的身边,再也不离开。”
廖靖文热血沸腾,苦思冥想暗暗追恋十数年,终于得到他心爱的人明确答复。
“敏翊,我一直在爱着你。”廖靖文控制不住自己情感,说出肺腑话。
“我也是,深深爱着靖文哥。”虞敏翊撒娇地说。
虞敏翊吻廖靖文一口。廖靖文瞬间变成一头凶狠的野兽,对虞敏翊疯狂亲吻。尽情过后,廖靖文问:
“你真的希望我接任县长一职吗?”廖靖文不敢相信这种话会出自虞敏翊之口。
要知道一趟外出南京求学,虞敏翊再不是那个乖巧温柔的小女生,变得大方泼辣能说会道,张嘴“革命”,闭口“主义”,大道理一套一套出口成章。廖靖文细细品味,她说的话虽然过激,还是有道理的。比喻她说社会黑暗,政府腐败。提出民众要团结起来,打到推翻这个反动政府,建立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人民当家做主的民主政府。几千年的就是统治者压迫被统治者的社会,怎么可能人人平等呢?天方夜谭痴人梦话。但经虞敏翊细数,深入浅出的剖析,这种伊甸园的梦想不是不可能。而且有佐证,与东北接壤的苏联,十月革命一声炮响,不是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诞生了吗。
西山逃难仅仅一个多月,虞敏翊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激情消失,连做人的最低准则都丧失。她只是多吃些辛苦,要是经历腥风血雨,看到血流成河尸骨堆山,日本人屠杀中国人的暴力,她的胆还不被吓破?真正的语言巨人行动矮子,说一套做一套,一个十足的伪君子。
虞敏翊的形象在他的脑海大打折扣。
虞敏翊察言观色,从廖靖文瞬间鄙夷的眼光,看到他的内心活动。
“到哪山唱哪歌,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不论做什么事,我们心中要永远牢记自己是中国人。”虞敏翊说。
“做人还有底线吗?”廖靖文反驳。他不同意虞敏翊的观点,按照她的逻辑,好坏不分是非不明,纯粹强词夺理的诡辩术。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以为一死了之?那是懦夫软蛋逃避现实的表现。”虞敏翊怒斥。
廖靖文不得不重新思维,虞敏翊的话也有一定道理。人死如灯灭,世间没有比死亡更简单的事。
“依照你的逻辑,我应该接受县长一职,甘愿做个汉奸?”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帽子底下是活人。这个汉奸要看你是真做,还是假做喽。”
廖靖文沉思不语,他不愿和虞敏翊无休止的争论。停顿许久突然问:“你回来了,剑雄他们呢?”
“我们向西山行走三十多里地,在珠龙桥分手,哪里我有一门亲戚暂时栖身,他们带着难民继续往山里逃难。”虞敏翊低声说。
廖靖文叹息一声,眼睛有些湿润。虞敏翊明白含义,要是太平盛世,三兄弟又能欢聚一堂增进手足之情。
廖靖文和盘托出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父亲,征求他的意见。廖云斋躺在摇椅上,紧闭着双眼,死人一般静静地躺着。
“父亲,我说的这些你听清楚了没有,你老走过桥比我走过路要长,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还多,儿子想听你一句肺腑之言。”廖靖文毕恭毕敬站在旁边,这是站在人生选择的十字路口,犹豫不决,才来征求父亲的意见。
许久,廖云斋长长叹口气,风马牛不相及地说:
“一步棋走错,全盘皆输。”
“什么意思?”
“当初不应该笃信政府的话,要是听从你的那个同学肖剑雄劝告,及时逃亡西山区,也没有这样的结果。”廖云斋慢声细语说。“父亲知道你内心的苦衷,前后为难左右不是。当初父亲竭力反对你外出读书,就是怕社会不良风气感染你。盛世生良才,乱世出英雄。这是枭雄当世的年代,读书人容易剑走偏锋被人利用。万变不离根本,做生意经商哪朝哪代都能站稳行正经久不衰。现在刀架在脖子上,不得已而为之,只有顺其自然,见眼行事。”
父亲确实老了,再经过腥风血雨的恐吓,神志愚钝呆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