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奔驰于伊芙利特圣教堂与帝国图书馆之间的风信大道的马车明显增多。如果细想风信大道上的住民都是何等贵族，那原因并不难猜。

“真是羡慕老爷和夫人啊，有机会去克丽莎家的舞会。”

站在马车后方的垫脚处，正握紧车顶扶手的仆人狠狠地盯了马修一眼。

这种下贱的车夫，凭什么和我家上族老爷搭话。

有相同想法的人似乎不止一个。在马车的内部，老管家轻咳一声。

“车夫，少说话，好好驾车。”

马修被这冷淡的表现吓得畏缩着头，静静地驾驭着手中的两匹马。他昨天在咖啡摊听见同行的消息后，这才决定今晚加加班，赚点小钱。哪知道贵族老爷们一个个看着和善得体，但是都拿鼻孔当眼睛盯人。在无尽的沉默之中，他拉着一车的客人来到克丽莎庄园门前。马修本想招呼一声乘客下车。但管家远比他专业得多。

“老爷，夫人。我们到了。”

身穿正装的老人比马修说话的速度都来得快，推开门后就用手搀扶着两位主人下车。他从怀里摸出邀请函，送达至前来迎接的克丽莎仆人手中。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没有离开过马修，看见这个呆呆地坐在马车上的车夫，他终于是无可奈何地叹着气，招来了仆人。

“卡佛，给那位车夫先生一点小费。”

卡佛一脸不屑地从钱袋中摸出半诺士，用近乎野蛮的手法拍在马修的驾驶位旁边。只是马修并没有生气，他连忙拾起硬币，傻傻地笑着。

“谢谢老爷，谢谢夫人，谢谢你先生。”

老管家复杂的目光在他身上淡淡的停留了半刻。他回过头去，给自己的主人领着路，走入了华丽的舞会之中。马修缓缓地驾着马车，马蹄踏地的一声声铁鸣仿佛在与他心跳的节拍共鸣。他牵着马，静静地绕着修建得比外头街道更平整的石砖路离开。在修剪得如同画廊的绿植中穿行，他这才得以窥探到贵族的庄园是何等豪华。

姆罗埃式的古典几何美学拔地而起。方块与圆柱的交集是不会过时的主题，超出视野的高度与宽度在暗夜的灯光下延伸至贫乏的幻想之外。建筑师用画笔在庄园的顶端轻点落，为它添上了斯佩德帝国传统的尖顶艺术，它的美丽，即使深夜也依旧如此闪耀。普通人舍不得一直燃烧的光亮，那煤气灯与烛光的费用似乎从来不是贵族考虑的问题。更加的气派，更夸张地张扬着自身的财富。这一夜的舞会，足以让卡格尼的贫民拥有一周的温饱。

此时，身前的一把声音叫住了马修。

“马修？”

威勒在路边扬扬手，大声呼唤着马修的名字。马修也惊讶地回应。

“哎！这不是威勒老哥吗？”

威勒走近马修，驾轻就熟地翻身坐到车夫旁的位置。

“我刚刚喂完了马，打算过来走走，没想到看见你了。”

马修看着手上的缰绳，若有所思地冒出一阵坏笑。他趁着威勒还未反应过来，强硬地把绳子塞入他的手心。凭着肌肉记忆，威勒茫然地接过了马车的掌控。他看着跑下车，往草丛奔去的马修正在叫喊着。

“正好！老哥帮我看看马！我要去拉上那么一泡！”

“喂！你走远一点！附近的草丛被发现要被打死的！”

“得嘞得嘞。我走远一点！”

马修的身影在他的视线中渐行渐远，终于没入草丛之内。在庄园的树荫下，菲普用手抹去了脸上的伪装，宣告马修这个身份的正式消失。他从驼着的后背里拿出替换的衣物与化妆品。雷蒙德的妆容被他最后一次涂抹在脸上。

虽然在夜之家早已知道威勒每晚喂马的习惯与大概时间，但要与他正面在离开的路上遇见，这种不稳定的事情确实需要一点运气。菲普只能感叹自己足够幸运。不然他就需要尝试其他方案，比如弃马下车，留下这辆被怀疑的无人马车，独自潜入克丽莎庄园。他从怀里拿着今天匆忙伪造的邀请函，心里也不太肯定能不能蒙混过关。

“你好，方便帮我看一眼邀请函吗？”

从一个灯光照射不到的角落，身穿得体正装的“雷蒙德”在一片黑暗中步出。手握的邀请函一角轻轻搭上守在门前的仆人手腕内侧。这一举动让仆人感到害怕。这位先生，似乎对自己没有留意到他的行为相当不满。德莱尔老爷对仆人的优待是业内知名的，他可不愿意为此丢掉这一份工作。

“抱歉，真的非常抱歉，先生。今天来宾太多，这才让我忽略了你的存在。”

他急忙接过邀请函，简单扫过名字后便恭敬地询问着菲普。

“请问雷蒙德.西里尔先生，你是单独前来吗？”

菲普失落地点头回应。

“我的女伴身体有点不适，今天没法前来。”

“那还真是遗憾，我对此深感抱歉。请进吧，西里尔先生。”

收回邀请函后，菲普也暗自叹了一口气。下次假冒这种事情，还是得找那些专业的人帮忙。他杵着手杖，缓缓地步入克丽莎庄园的大厅。这次的舞会，克丽莎家把场地设置在了宴会厅之中。在引路人的带领下，菲普穿过华美的庭院。园艺师用心设计的色彩搭配，在毫不吝啬的灯光下依然于月夜下如此夺目。不同品种的花卉在一个个圆形中层层扩展，在那迷宫般的道路中显得迷离。穿过庭院，菲普轻压帽沿，挡下头顶徒然蔓延的光芒。吊于天顶的水晶灯密集地嵌在精致的宗教壁画中，那些绘画着父神初遇三天使场景的壁画有着利落且古朴的笔触。但色彩的明亮在诉说着他的一次次复修，经历岁月的打磨后这一堵天幕的价值恐怕不可估量。这都是贵族财富的体现。并非单纯的钱币与企业，而是有着历史传承的底蕴与自信。

菲普把目光拉回地面。在宴会厅的中心区域，一排体面并看似美味的冷餐层次分明地摆放成三大批次，一些如三明治，饼干等不怕因时间而变冷，过分影响口感的食物被安置在最低，方便客人的拿取。数种看似可口的沙拉被放在冷餐长桌的另一侧。在沙拉的两侧，分别放着地下黑市中流通的海外珍贵水果，它们以种类划分，切作方便入口的大小后，放在多个珍稀的东方凃装瓷盘上。在沙拉的另一边是饮品，一些品质上乘的红茶和咖啡以展示牌的形式被放在桌上，大概是因为两种热饮不宜长时间放在桌上。所以，要喝的人只能礼貌地向宴会厅的工作人员进行要求，让后厨提供。即便已有如此丰富的菜品，长桌的位置仍有盈余。于是，各种水果派和蛋糕作谈话交流时重要的甜品，自然是必不可少。

身穿围裙、来往不停的仆人一次次替换着冷餐长桌上的食物。但更多时候，他们得及时倒掉客人们只吃上那么一口的食物，以免这些已经失去美感的食物在桌上妨碍聊天的气氛。菲普不禁想起为了让妹妹吃上一口面包去偷盗的小乔治。他现在触手可及的垃圾桶中，有着许多人饿死前都无法想象的天堂。

他微皱的眼眉在舞会中略过。在舞池的另一侧，菲普终于发现了德莱尔的身影。德莱尔正在和一位牵着孩子的美丽女子并肩。以这三人为中心，想搭上关系的人互相轮候，使德莱尔身边的空隙比鱼鳞之间都来得挤拥。菲普随意从长桌上拿过一杯果酒，走到德莱尔附近。他的声音低沉，却比任何一人都来得清晰。

“德莱尔先生，没想到我会来吧？”

在忙碌的交际之中，德莱尔当然能注意到这一句特别的开场句。他不可置信地确认着面前人的容貌，疑惑地叫着他的名字。

“雷蒙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