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
暮色暗暗流涌,城中早已灯火阑珊,陌道人迹罕至,寂寥之余便只剩幽阴。
此等景致,有道是:月黑风高杀人夜。
民坊之上,两道身影矫若游龙,只一瞬间便轻松掠过数栋楼宇,掷步间仿佛脚下生风,连带着踏过房檐也很是得心应手。
二人轻盈地贴着屋顶黑瓦疾行,身影几次细碎闪烁,视其所经之地,则必有残风借势作威,叱咤着瓦片之上的阵阵风云。
瓦片之上的残风亦是如此,可瓦片之下,竟显得相形见拙。
掷目沿着屋边那一溜历久的暗梨木攒尖看去,几名腰悬利刃,身着缁衣官服的小卒接踵而至。约摸着有七八人,只是个个步履稀疏,以至绵延出的队形也是散乱无章。
几人虽是吃着一口官粮的衙门中人,此时看来,却更像一群散兵游勇。
可笑的是,几人还恬不知耻的佯装出一副劳苦功高的模样,吃力地叩响了脚下的青泥石砖,叩砖的清脆声响也趁着此时刺入房梁,轻松跃入布衣平民们的闲适梦境,搅得他们连在本应歇息的时刻都得不到安生……
房梁之上,待陈守拙掠过一座座屋头,额间不争气地爬起汗珠,吐纳也变得紊乱,又一次感到力不从心。
对他而言,这身子总是不尽人意,虽是自己的,但有时甚至还是个累赘,从意动到形动所需的时间并不少,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两次呼吸,但也尤为致命,若是实力相差甚远,敌手蚍蜉撼树的话,不过落刀速度如何罢了。但若是实力相仿,双方平分秋色的话,这迟钝的反应,迟早会是敌手了结自己身家性命的利器。
想到这里,陈守拙不由得叹出一口气,看着余光处飞速划过的街景,心里不是滋味儿的默默道:道德坊倚月阁、丰安坊汇鑫堂、大遇坊小寒楼、归义坊融悦时会……快到了。
渐渐的,二人来到城外。
城外的那片有誉为道德林的林子,此时寒风习习,遁身其中的无边落木也没有感情的被风来回吹刮着,像墙头草一样。
仰首望向天际,虽看不见什么,但依旧可知空中仍有猛鹰叱咤盘旋,啼声高亢,似乎扯动心弦。
身形相差甚远的二人,身后便是长安城另一侧的矗天墙苑,而他们此时所站立的地方,正巧与他们来时的那一边相对。
一处是长安城的大东头,一处是长安城的大西头。
陈守拙默不作声,只是抬头看了眼天际。
天边月明星稀,却没瞧见诗里的应向南飞的乌鹊。
“……跟紧。”陈守拙只手把着系在腰间的唐刀,忽然开口道。
“也不知刚刚是谁一直在大喘气。”黎央背着手,挺出胸脯后勾起小腿,昂首嘲笑道。
“……”陈守拙瞟过一眼,身形渐趋幽幻,猛地消失在原地,像是在无声回应她的嘲笑,又像是给一向争强好胜的黎央所拜下的一封战帖。
待黎央再看清他时,发现陈守拙已然掠下的前方高地。
她忽的一笑,没有言语,却在心中接下了拜帖,于笑庵之间,牵动尘土飞扬,一息过后,黎央也掠下了那一处高地。
小月照人,寒风依旧。
看似闲情逸致的二人并踵而立。
“姓陈的,想不到你还学了这等功法,呵呵,不错。”黎央笑道,连带着看向陈守拙的目光中都带着些许欣慰。
陈守拙抱臂冷笑,像是自嘲。
“前面那里,便是了。”陈守拙指着前方那座偏居一隅的简陋竹屋道。
黎央看着林后那处占地狭小,粗制滥造的竹屋,疑从心起,问道:“鬼市那么点大?唬谁呢!”
“到了便知。”陈守拙收敛内力,慢慢朝着那儿踱步而去,黎央明智照做,也一并沉气丹田,挪着步子慢慢跟了上去。
待二人来到竹屋前,方才停住步子,伫立投目。
竹屋光是看起来便知有些年头了,而且从这一路走来时被趟出来的土路倒也可以推测出来,土路沿边的大多早已被横腰斩断的树桩,虽然无法出声言语,但那副饱经沧桑、老气横秋的垂钓老翁样儿论谁都能看出来。
估摸着,是盛唐建立的。
也估摸着,是唐末战乱的烽火浇灭了竹屋原先的生机勃勃。
这才让竹屋如一旁的树桩般死气沉沉,小到竹屋外的劈进木桩的砍柴斧,到那口干涸许久的枯井,再到那岌岌可危的双板门,亦是如此。
黎央总有一种被耍的感觉,便阴翳着小脸质问道:“这是鬼市?陈守拙,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陈守拙指着牌匾默默道:“信有疑无。”
黎央顺着他的指头看去,这才发现了板门上方几尺处沾满了各方污秽的牌匾。由于年代久远,以至先人洋洋洒洒挥下墨水铸就的几个大字也早已渗进里层,字迹污损至极,连站在牌匾正下方的黎央都未能看清。
“信之则有,不信则无的意思吗……”黎央看着那块不知比她大上几倍陈年牌匾,自顾自解读道。
正当她抿嘴思索间,陈守拙信步推门而入。
黎央缓过神来,也跟着进了竹屋。
竹屋内,唯有一处柜台似的木制器具孤矗墙边。其上一个半身入土、风前残烛的老妪瘫软着上身伏在上头,似乎与之连为一体。见其目光如炬,阴森发笑,死死地注视着陈黎二人。
没什么经验的黎央被吓得抱住饱满的胸脯,娇躯一颤后不止地往后撤着步子,显然被这突然出现的老妪吓了一跳。
倒也怨不得她。
眼前的老妪,虽然有着一副人的面孔,但无论是那诡谲的神态,还是那副瘫软无骨的举止,都像极了混迹于穷乡僻野中的孤幽野猫。与其说这老妪行将就木,倒不如说她即将化为妖猫来的靠谱。
由于陈守拙带着斗笠和黑纱的缘故,黎央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但是从他一副泰山自若雷打不动的镇定举止看来,他早就知道竹屋中老妪的存在。
这混蛋!
黎央暗暗骂道,但在感受到老妪的气息变化后又是娇躯一震,整个人乖巧地窝在陈守拙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