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惠阳道上,一骑踏尘飞驰,仿佛离弦之箭。
骏马拨蹄溅沙,步态匆匆。
座上之人一身着短打缁衣,背上驮着一具有梧桐贴花的竹篓,想来是梧桐镖局的镖师。
镖师额间渗着豆大的汗珠,满面红光,心急如焚。
因其背后竹篓中所填装的,并非金银珠宝或是玉质器皿,而是一颗早已血肉模糊的项上头颅。
镖师此行的任务,正是要携此头颅借以禀告昭傅雪,梧桐镖局与眉锦山庄的恩恩怨怨,终以梧桐镖局的惨胜点上句号......
远坐镖局的昭傅雪似乎心照不宣,无心安歇,于是早早的便带着一众留守在镖局中镖头们翘首等待。
天刚破晓。
梧桐镖局引以为傲的牌匾下,就有七八个人驻足于此,掷目远观。
见一骑又一骑挥鞭而来,却又不是梧桐镖局的驿马,一众镖头的心境此起彼伏,从期盼到失望,再到满眼希冀的感觉,想想就不大好受。
只说风声历历,吹得人衣袂残飘,但恰能牵动心弦,吸引牌匾下的众人随着飞扬的尘沙移过眸光,炯炯注视着那自天边疾驰而来的一人一马。
只手御马的镖师眼见于梧桐镖局门口处翘首以盼的一众镖头,心下阵阵温热。双腿不自觉地紧夹骏马,抬手又高扬一鞭,惊起骏马倾首长嘶,一脚跨关入城。
镖师微倾身子,勾手将竹篓抱在身前,肆意掀开竹制盖子,只手取出血淋淋的头颅。
头颅在空中滑动成一条血色长练,惊煞了往来的商旅游子,却行之有效的平下了众镖头的沉重心思!
沈眉锦已死!
众镖头见此头颅一目了然,不明惨痛事实的几人脸上裹着滔天的笑意,眉目逸彩,久久不能言语。
而眼见那一道熟悉的“梧桐阔叶”飘入眼帘,倚靠在朱漆大门旁的昭傅雪有别于众人,只是悄悄负起双手,眼眶微湿,眸光瞟向长空,噤声地走入镖局。
“十几年了......好啊,好啊......”昭傅雪嘴唇微动,低声念叨着。
才行至练武场的他慨叹一句,又毫无留恋地走入狭长的廊道,渐渐在一棵梧桐树下掩去身形。
待到彻底无人能看见他时。
这个在人眼中常年硬朗的总镖头,此时竟释怀地佝偻起了身子,连带着步履也很是蹒跚,像是一瞬间年迈了十数岁......
仿佛泰山倾倒。
昭傅雪心中虽有世仇得报的快意,但其实是内疚伤怀更甚,遥想十数年间为了梧桐镖局而毅然赴死的兄弟手足,昭傅雪只觉心头沉重,压得他难以喘气。
他信手择下身旁的一片梧桐叶,放在眼前细细端详。
春日里的梧桐,虽不似秋日般艳丽,却有着春日景致的新生感。叶片稚嫩几许,叶脉隐隐若现,看上去朝气蓬勃。
昭傅雪叹出一口气,目光飘忽不定,举手扶着廊柱,无由驻足。
所思峰回路转。
待到他回首再想,才发现秋日的梧桐虽然夺目异常,却已是黄昏惆怅。
至于未来的熹光,一定是藏迹于春日的,也便是眼下的这稚嫩的一枝新叶。
念及至此,昭傅雪的脸上才浅浅有了笑意,哆嗦着将梧桐叶揣到胸襟中,再次挺出胸膛,信然负手而去。
——
秦州。
三辆规整马车已然奔走在了回镖的路上。
陈守拙与刘文东依旧坐在开道车中,只是旁的八骑护卫,却是一骑不剩。而后两辆镖车中的镇车镖头,只剩下三人。
此战中死去的大多镖师,他们的尸身大多都就地填埋在了阎锣山中,同天地一道。
或许这就是青山处处埋烈骨的壮然……
开道镖车内,刘文东把着泛起油光的酒葫芦,依旧有些泪眼朦胧,怅然道:“若不是他替我挡下那一掌,我刘文东此时又怎会安然回镖,往来只有我刘文东替人挡拆的份儿,何时叫人替我受死!”
陈守拙就抱着唐刀坐在对边,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儿,闭眸无声,不以为意。
刘文东见此拔出酒塞子,猛地灌下一口酒,闻到酒气飘散的陈守拙,也不再不为所动,同样勾出酒葫芦灌下一口。
酒是刘文东与陈守拙交流的媒介,可以说,没有酒,就没有两人如今的情分。至于这份萍水相逢的情分有多深,那就得看酒壶里的酒有多醇厚了。
“那聚义堂的窟窿,是你砍得吧?”刘文东以手背拭去晶莹,兴起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