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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如果可以不做选择

茗兮缓缓坐倒在地,双眼失神,全身颤抖。

歌声远去,舞娘们的衣裙还在飞舞。

他摸到了自己脸上的泪痕。

周围的景物全部退去,只余下一片墨黑的深渊横在眼前。他往那深渊里看,只望见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奋力瞪大眼睛搜寻,想从那黑暗里找出一点微光来。

徒劳。

恐惧中,伸手四处摸索,不知道要找什么,只晓得要拼尽全力。湿润的是土,坚硬的是石头,他一无所获。

得找出些什么,如果什么都没有,他要怎么回去。

无意识中,他的手开始刨地,完全没有痛感。

一个冰冷圆润的东西露出了半块,他用力拔了出来。掌心里的触感仿佛熟悉,但又不是很熟,分明没有细细把玩过,只有一点点触碰过的感觉。

细细的链子从手中滑下,凸出的字体铿锵有力。亘古的希冀。

——长命。

这是,金子打造的小锁,长命锁。给小小的婴孩保平安。

那个孩子生来活不过十四岁。

茗兮握住长命锁,明知看不见,却想要把它摊开在眼前细看。

凑近了,却闻到一股清香。

夏天里常有的,平凡得略显俗气。

绣在鞋面上,并不十分美丽,但主人已是绝色,实在无需世间的华丽再来添彩。

茗兮闭上眼睛。

原来,他一直在嫉妒那个少女。

可笑地、幼稚地、毫无道理地嫉妒着那个少女,嫉妒她对出生的无惧无畏,对命运的不退不让。

深渊中无边的黑暗凝视着这个幡然醒悟的年轻人。

“是因为这个的关系?”古阳喃喃自语。

果实还在窸窸窣窣地掉落,他没有伸手,只是静静地看着。

不是看果实,而是看树,像在看一个暮年的老人。

敬畏和怜悯,混在一起,目光柔软如水波。

大约一刻的对峙,树意识到古阳想看透的不是自己的真身,也不是在参悟玄机,只是欣赏它奇异的美丽和绝望的沧桑。

这是一个不肯轻易被动摇的人。

它做出了判断。

千万年来,出入虞百守的普通人非常少,这两个人类出身又非人类归属的年轻人让它很是好奇。

老婆巫太老了,老到忘记了欲望。

而魔生,他自己就是和欲望对抗的产物。

只有人类的欲望最多最杂最有趣,因为太弱小,连生命都是转瞬即逝,所以欲望的种类多到数都数不清。

随随便便好奇是个坏习惯,正如那只对自己好奇的乌鸦最后丢了性命一样,树发觉自己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这个人,有点棘手。

他非常懂得不要随便好奇这个道理,所以他没有伸手,它就没能把他送去深渊临水自照。

一根细枝迂回而落,轻轻停在他头上。

古阳问:“你是谁?”

哈,他竟然问它,他竟敢问它。

树不屑回答,可又觉得要是不回答,仿佛就说明自己听不懂,他问的是“谁”而不是“什么”,明显有挑衅的意思。

树想了想,嘶哑着开口,不知多少年没有说过话了,用人类能听见的声音。

“我是虞百守的主人,我创造了这里。”

“你要我来是为了什么呢?”

“我想看看你的心。”

“我的心有什么好看的?”

“要看过才知道。”

古阳沉默了。

“你害怕了?”

“不是。”

“那是为什么?”

“我在想理由。”

“理由?”

“要让你看的理由。”

“你自己想不想看呢?”

“我的心,我知道,不用再看。”

“哈,每个人都这么说。”

古阳抬头看向那片云雾团花,慎重地再重复一遍:“我知道。”

“我看见你的心上有一根针。”

古阳一愣。

它抖动一下身子,表示傲娇。

“那又如何?”

“其实不是针,是头发,女人的头发。”

“那又如何?”

它不回答,用矜持的沉默来给古阳施压。

古阳也不想它再提出和这根头发有关的问题,但他没有更好的问题要问。于是,他用谨慎的观望来对抗树给予他的压力。寂静的时间过得最慢,因为太静,不得不倾听自己的灵魂。而灵魂深处,每种生命都是一样的孤独。孤独的苦和静默的时间往往意味着无法终结的恒久。

这样的对峙对年轻人来说是心智的考验,对老年人来说是体能的考验,皆是至为艰辛难忍。

他们都是习惯了忍耐的,所以并不难以坚持,只是,太浪费时间了些,但它有的是时间,一点不着急。所以它很好奇,对生命有限的人类来说,他难道没什么急着要去追赶的事吗?

“站得累了不如坐下。”

古阳欠欠身,原地盘腿而坐:“您是长辈,我不敢随意。”

“同伴们在等你回去。”

“想必是在等我。”

“那为什么不走?”

古阳笑笑:“没有您的同意,我想我可能永远都走不出去,不如省些体力。”

它抖了抖身体,发出像是笑声一般的颤动:“害怕吗?”

“自然。”

“你如果求我,也许……”

“您要的应该不是我的跪求,您并不稀罕那样。”

“有趣,那你说说看我想要什么?说对了,我就让你回去。”

古阳微微仰起脸,清寡的样貌被树的奇异光芒照得熠熠生辉。

“我说不出,我想您没有任何需要的东西,这世上大概已经没什么东西是你有兴趣多看几眼的了。”

“哦?果真如此的话,你准备怎么办呢?”

“……不准备怎么办,就坐等同伴来找我,顺便和您聊聊天,或者听您说说话。当然,您要是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它大笑起来,果实掉落的速度翻了一倍,几乎像下雨般不停跌落。墨黑的,枣核般大的雨点,“啪嗒啪嗒”砸在地上,泥土发出沉闷的呻吟,虽然入土就不见了,但满目的黑色让古阳的视线一度模糊成了暗夜,而树上那莹绿又金华的光就像是这道暗夜中的星辰不停闪烁。

“你要和我聊天听我说话?你信不信我马上杀了你!”

古阳坐正了身子,收敛微笑,半是确定半是犹豫地说:“我想您大概杀不死我,因为我已经死过两次了。”

它沉默。古阳出乎意料的回答的确让它吃惊。它并不认为魔生的眼光会差,但竟还是有些小觑了这个年轻人。

他和另一个年轻人不一样。

“你不怕死。”

“不如说,我习惯活在死亡的恐惧中,如果成了事实,就更没什么可忌讳的了。”

“看来,我没有可以威胁你的东西。”

“似乎如此。”

它高高在上的尊严受到了细微的伤害,它不想再继续说话了。

果实雨停止,这次的寂静比之前更甚。

死一般的静。

死寂。

古阳并不骄傲,也不着急,反而用比刚才更谦卑的语气请求:“反正是要等,您要是愿意,我们真的可以说说话,只是说说话。”

它固执起来,把光芒收敛去七分。

死寂中的黑暗笼罩过来,伸出五指也看不清晰的程度。

它倨傲地看着古阳,他清明的目光还是在微光中闪闪发亮,并不见一丝伪装的镇定,他真的笃定同伴会找到他。

它心里冷笑,幻象不可能永久,即使没人找到他,幻象也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毕竟它已经是个老人,集中气力在一件费神的事情上是需要消耗很多精力的。而且,的确如他所说,反正要等,不说话的确很无趣。恫吓和威逼看来对他不起作用。

吃软不吃硬的家伙呀。

可是,即便已经没了人的生气,毕竟还不是真正的死人,几日的不吃不喝终将到达生命的极限,他倒是认定同伴会在那之前找到他。不过,它承认,那是真的,因为魔生很快就会发现它的恶作剧。

“老人家,我暂且这么称呼您吧。我其实很想听听您的意见,因为我活着的时间太短,对于太重要的事根本没法判断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它冷哼一声,谁要听你说些个无聊事。

“曾经有位前辈,常常给我一些指点,从他那里我学会了很多,我的刀法也是跟他学的。可是他不在了之后我才发现,他教会我的东西还远远不止那些。书里的知识,手里的刀,还有很多我没办法形容出来的东西,但那些都是很重要的东西。”

它挣扎片刻,忍不住丢出一句:“故弄玄虚,不就是教你长大成人罢了!”

“‘平生惯见生死,握刀犹如握命。风月不过半宿辉煌,酒醉恨长夜更长。’这是他常说的话。我觉得那话里满是血腥味。”

它的心里升腾起一种久违的情绪,同样身为老人的它有点羡慕那个被古阳这样惦念的老人,因为年轻人都是擅长忘却的,什么重要的人、事都能忘记,这样才有力气去做将来的事。

只有老人,没有了未来,只有过去,便无限留恋回忆中的一切。

为着古阳的知恩不忘,它略略叹息一声。

“对我来说,长大成人曾经是不敢去想的事,我的母亲从我出生起就在等待亲眼看着我死去。”古阳微微眯起眼睛。

它没有接话,只抖了抖枝丫示意他可以继续说下去。

它当然喜欢悲情的故事,这才是世间真相。谁要听幸福美满,又不是听戏唱曲。

“他们希望我去救一个人,一个接近于您一样的人,它已经等了三百年。我不想理会四界的事,那些地方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是落花蹊的人,可是,它原来一直就在落花蹊里,我甚至每天都从它住的地方经过。你说,我该不该去救它?”

它耸耸身子,你自己看着办咯。

“可是,三百年前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别人要我救,我就一定要救吗?本来我都已经要死了,救活我就是为了做这件事。这和我母亲对我做的事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母亲希望我去死,他们希望我活着。母亲希望我去死所以我去了,可我活过来之后是后悔的。我怕我这次如果还是按照别人希望的去做,之后是不是也会后悔?因为它的隐秘和当时毫不知情的我,那些……那些人,都死了,那位前辈也是因为这样死了,因为我的存在。”

“魔生救我,是因为只有我能做这件事。即使这样,他也是等我死了之后才救我的。”

它伸出一根细枝,碰了碰他的肩膀。

魔生不是那么想的。它想说。

但它忍住了,它从古阳的眼里看见了了然,他不是责怪魔生,他只是不知所措。

它突然意识到,自己被这个年轻人欺骗了。

他根本不是不担心不害怕,正好相反,他现在就是希望谁也找不到他,他不想回去。

所以他才那么坚决地说,他的心他知道。他真的知道。

它把枝丫甩了甩,直直地戳在他胸口。

扎在胸口的疼痛让古阳本能地捉住那根枝条。

他抬起眼睛,略有困惑地看着包围着树的黑暗。

它重新燃起光芒,四周亮堂起来,树叶微微摆动,像是轻轻飘动的羽毛。

沙沙的声响像是催眠曲。

胸口再次疼痛起来,古阳知道这次不是因为那枝丫的戳扎。

它居然轻笑了两声。

他摇头,知道它在调侃他。

它更放肆了,收回枝条,却整个身体摆动起来,满树的金绿华光流转地像一团彩带,光芒夺目地嘲笑他的胆怯。

“你说的没错,你真的知道你的心。”

古阳低头。

它的声音嘶哑如泣,似乎是在用最和颜悦色的口吻说话,让他忽然想起金将军初次教他拿刀时的训诫:“拿刀不一定代表杀戮,不拿刀也不一定不能保护。但如果真的非拿刀不可,不要恐惧你手里的长刀,也不要害怕举起长刀的自己。”

这句话他已然忘记很久,因为他一直认定自己并没有什么需要保护的东西,自然就更没有拿刀的必要。

光芒再度消失,黑暗再次降临。

它的声音再度响起,像一盆热炭浇在他身上,烫得皮开肉绽。

“可是,那样的一颗心,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它比你的身体更早地死去了。”

古阳流下眼泪。

它的眼光比金将军的长刀更锋利。切开他的骨肉,直至他的软肋。它怎么可能对他束手无策不过是在逗他玩耍罢了。

他的心,一直留在那里,在那片,他深深眷恋,又刻骨恐惧的,辽阔草原。

他根本没有机会,长大成人。

光与影开始纠缠、旋转,分不出白昼还是黑夜。

视线在混沌交织的缝隙里寻找出口,可总也抓不住一星半点熟悉的景色。

没有风,没有山,空气是略带湿气的,不冷不热,几乎称得上舒适。有一股浅浅的腥气,但闻了一会儿就习惯了。唯一刺激神经的是伴随着腥气一同而来的死亡的味道。

他知道自己正在大口大口地喘气,扶着一根坚硬的柱子,表面凹凸不平,非常粗糙,手感却很熟悉。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每呼吸一下,整个胸腔就像是炸开一般。

周围似乎有了光亮,因为地上有一团黑影,佝偻着的脊背不住摇晃起伏,像是一只被追赶的野狗刚刚累趴倒下。

他认出那是自己在阳光下的影子,此时此刻,无比丑陋。

什么东西攀上他的背,胸口的疼痛瞬间减轻不少,视线找到的出口,是一张干瘪极了的脸,纵横的皱纹像是用刀子刻出来的,已经没法描述长相,同样是老人,可她的双眸温柔地像黑夜里的一盏明灯。

古阳伸手抹去额头沁出的冷汗。

天色很亮,阳光把树影也照在地上。

他的影子恢复了正常形状。

用粗糙来形容树干是远远不够的,他用手指细细摩挲树干上的每一处沟壑每一个结痂每一道疤痕,这是一棵藏满隐秘的古树。

阳光下的它不像在幻象里见到的那般奇诡妖异,不过是枝繁叶茂粗壮遒劲。四五个人才能合拢抱住的树干另一侧也倚靠着一个人,他和自己一样失神茫然,紧紧攥着拳头半闭着眼睛发呆。

茗兮没有和自己走散,他也是被这棵树拉进了幻象。他在幻象里看见了什么?是不是也是他自己的心呢?

古阳回头去寻找那双温柔的眼睛,老婆巫感觉到他已能如常呼吸便收回了手。

那双手掌上的厚茧不知是用了多久的时光堆积出来的。

“婆婆,请你告诉我这是哪里?”

“这里还是虞百守,这座宅子是我的家。”

“这棵树说,它是这里的创造者。”

“你觉得他是吗?”

古阳愣了愣,继而摇头。

“那么,你觉得是什么创造了虞百守?像这样一个由死亡筑就的地方,什么才是它真正的支撑?”

阳光把树影拉长了,时辰应该已经过了正午许久,可他丝毫感觉不到饥饿。

“也许,是一种坚持,或者说是执着。”

“就这样?”

“……可能,还因为失望。”

“仅仅是失望吗?”

老婆巫的声音很沙哑,光阴磨钝了它的棱角,赐予它厚重的沉淀。

古阳踌躇片刻,无可奈何地承认:“是绝望。”

“你能明白它,所以它喜欢你。”

古阳还想问下去,老婆巫的目光却冷了下来。

“快走吧,带上你的同伴。老人都是脾气古怪的,它喜欢你,却不希望你呆在这里。”

“婆婆。”

“收好它送你的礼物,你会用得上的。”

老婆巫站起身,径直走进屋里,把两扇老旧的柴门重重关上。

古阳低头看去,才发现身前横着一把剑。他拿起来细看,份量很重,是木质的。

他心生疑惑,抬头去看树身。

清风拂面,枝叶未动,这是一棵死去很久很久的树。时间和空间对于它都失去意义,像是一尊铜像般冰冷无情。

可它送了礼物给他,一把剑,用它一部分肉身制成的一把剑。

太贵重的礼,往往有非同寻常的涵义。

“古阳……”

茗兮睁开眼睛,向他投来焦距模糊的视线。

他脸色苍白如鬼,像是去幽冥走过一遭。

古阳扶起他,没有说话。

茗兮问:“如果是你,你会不会回去?”

五年前他没有问过古阳的意见,因为这是他一直在等待的事,古阳知道他非去不可。

可现在,他不那么肯定了。

“没有如果,我不会是你。”

推开院子里那道沉重坚实的门,便是回去的路。

古阳把剑插在腰上,回头再看一眼那棵活在绝望之上的古树。

阳光偏西了,微微的金红色开始爬上墙头的乌瓦,远处传来潺潺的流水声。

温泉,不生河,心湖,他一直是和水有缘的人。

那片草原呢?那片草原上应该也有美丽洁净的河流,不然怎么喂养马匹,怎么养活部落族人。富饶的草原,丰盈的草原。

因为恐惧,他一直不曾想要回想,也从未要想记住。

那片草原是那么美丽,和他的母亲,一样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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