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从前就绝望过很多次,为什么今天撑不住了?我这样问我自己。
瑞尔不知道的是,世界外的另一个“我”,正像水蛭一样伏在他的脑电波里,吸取他周遭所有原先属于墟土的能量,那些消沉的、痛苦的能量。瑞尔本是一个冷漠至极的人,他的童年遭遇完全可以奠定他这样的性格,可惜遇到了我,我是个偷渡过来的罪犯,我影响了他的情绪,剥夺了本属于他的冷血无情,不过我也在暗自纳闷——重新拥抱“温热且光明”的情感不是应该更加积极吗?为什么还会想到自杀?原本充满光辉的澎湃世界果然已经乱了套了。
在阴冷的地牢里,我得到了一种超越一切的力量,我觉得那是真正的死亡。巨大的痛苦使我丧失了思考,我被迫屈从求生的本能,再也无法控制卑劣的身体,我一直在求饶,一直在发抖。
痛到失去知觉的时候是最幸福的时刻,我的意识就像水滴砸在石头上,砰的一下散开了,摆脱了一切负累。
真不想苏醒啊,也不想再去思考这个世界,更不想感知任何会给我带来疲惫的东西,带我走……带我走……谁都可以……请带我走……
“瑞尔,你醒了。”
我为什么要醒来?当我睁开双眼的时候,明明已经看到了地牢里阴暗的天花板和神色紧张的克里斯,却迟迟没有任何反应,脑中一片空白,等我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第一个感受是——身上有些东西死掉了。
克里斯很耐心,静坐在我身边待了很久。
“啊!”身体上复苏的疼痛让我莫名叫喊了一声。
“殿下你没事吧?”克里斯问。
我惊恐地看着他,习惯性地摇头,嘴里哆嗦着几句“不、不、不……”
“是我,克里斯,王子殿下,你不要害怕。”他把手掌放在胸前,做了个以示忠诚的动作。
“克里斯……克里斯……”我大脑飞速地运转,痛的我抱头尖叫,“啊——”
“殿下!殿下!”
我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之后,情况好了不少,没有再产生剧烈的头痛,我还能够爬起来发很长时间的呆。
“哎哟,你醒啦~”
一个很黏腻的声音糊进了我耳朵,我奇怪地抬起头看,是执刑员帕森。
他给我递了杯水,我愣愣看着,他可能是以为我有顾虑,便说:“放心,没毒,真是克里斯将军专门吩咐我给你的,知道你醒了会口渴。”
他提到口渴,我舔了一下嘴,才感受到自己冒烟的咽喉,于是赶紧把水给喝了。
“我要见克里斯一面。”
“他马上来。”帕森说完便离开了,背影隐在了地牢的走廊深处。
而克里斯从黑暗深处出现了,我一把抓住牢笼的杆子,死死盯着我唯一的希望向我靠近。
克里斯走近之后看我起来了,立马加快了脚步过来。
“殿下!”
“别叫我殿下,我已经不是王子了。”我回绝说。
“是……”克里斯皱着眉头看我脸部的伤。
我感觉伤口已经化脓,毁容是肯定的了,但现在无心在意这些,我在心里很快地组织了下语言,然后问:“克里斯,你有没有探到话?老头会杀我吗?”
克里斯目光慢慢垂落到地上,不再与我对视,似是很难回答的样子。
“你快说,小心那个狱卒又敲诈你一笔钱。”
“我得到的消息是……王上打算挑个日子将你斩首。”
我泄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了,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猜到了,本来我就是如同蚂蚁一样的存在,弄死我确实没什么值得犹豫的。”
“我也求过曼多司令,可是他一直没有表态。”克里斯头埋得更深。
我仔细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觉得自己是被打得有点神经衰弱了,要不然不至于这样冲动鲁莽。
我不自觉地咬紧后槽牙,思索片刻后对克里斯说:“如果老头那边下了处决令,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另外,有个人麻烦你帮我秘密调查一下,我前段时间撞见桑塔秘密杀死了一个人,这个人是个中年男人,极有可能是皇城里的高官,他被杀之前受了重伤。”
“官员被秘密杀死?”克里斯疑惑不已,“可是皇城最近没有传人失踪,各路官员也都安然无恙啊。”
“可能是老头身边的人……”
“那只能问王上了。”
“不能问他!”我立刻回绝,“纳仁身边遍布曼多的眼线,不能让他知道有人想把这件事透露给别人。”
“可是,如果真是王上的特务遭到迫害,不用我们说王上也该想得到是曼多的人在作怪吧?”
“纳仁自然想得到,可是他找不到证据,不对!”我突然不安起来,“他们知道我知道这个事,也知道你来找我,他们怎么可能放心让我背着这个秘密活下去,他们居然没灭口……”
克里斯看着一脸凝重的我急切地说:“什么知道不知道的,我快被你绕晕了。”
“上次凯莉还威胁我来着,曼多的眼线绝对比我们想象得要多,但纳仁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如果我想拿这个让纳仁饶我一命,恐怕还没出狱就离奇死亡了。”我咽了咽口水,感觉还是很饥渴,“他们还留着我的命……他们不想我死,却也不救我,他们……他们,我明白了,他们想要我用这个坑害纳仁。”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你不用懂,你现在只需要想个办法见到纳仁,说你在我这里得到了一个消息,我在皇城附近看到有人被埋了。之后去找曼多,跟他说,我会配合他演好这出戏。”我无力地说着,头又开始发昏。
“好,你好好休息,我会叫人给你送东西过来的。”
“谢谢你,克里斯。”
克里斯勉强笑了笑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后面事情的发展果然如我想象的一样,纳仁急于拿这件事向曼多发难,跑来质问我是怎么得到这种消息的。
“我能得到就已经说明了我的本事,你想要借此事断掉曼多一个爪牙,但同时也暴露了你私养特务的事情。”
纳仁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眉头紧锁,拳头也紧握着,语气极为不善地说:“你到底说不说?”
“你不如把特务的事推给我,就说你这次急于处决我就是因为发现我私养特务,然后我在严刑拷打之后松了口,说我之所以暴露了,是因为在调查特务的死因,等你破了案,再随便找个理由说舍不得杀儿子,因此赦免我的死罪。”我伏着身体,像极了一只褐家鼠,整日待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苟且偷生。
纳仁身前庞大的影子在我眼中晃动,我听到他冷笑一声说:“你打算用这个来换一条命?想得倒挺美。”
“当然,你也可以一直吃着曼多送给你的闭门羹,心腹死了都没办法还击,曼多应该会对你又加一道设防,你也没有任何办法。”我笑着说。
“我看你就是跟曼多一伙儿的。”
“你再讨厌我,我们也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天天被莱锐暴打,他也是知道的,然而这也是他纵容的结果。”我苦笑,“我只是想加入御军,让我的朋友克里斯成为我的靠山,我有什么错?”
我艰难地爬到纳仁脚边,低下了头,闭着眼睛像背诵课文一样说:“父王,我求求你可怜可怜我,饶我一命吧,我愿意给你当烟雾弹,曼多生性多疑,只要你把特务的事推给我,你能减少曼多一半的关注度。”
他沉默了很久,随后转身离开了。
沉重的牢门再次被关住,黑暗再一次吞噬了我,但我知道,我已经赢了。
第二天,曼多派凯莉带来了消息,让我告诉纳仁尸体埋在皇陵后面的郊区,我照做了。
我被士兵押着,跟随纳仁一起走到这静谧的地方,我四处观察,看到一片故意被翻出来的新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