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错药了啊?”我骂他,“买个衣料都能把你给急出病,没别的事儿做了吗?”
齐肃元的确急了,口不择言道:“你放荡不羁惯了,没人管你也没人敢管你,但揽月是我的妻!我得管着她,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
“像我一样什么?”我顿感不悦。
“随你的便。”齐肃元向孙揽月伸手道,“跟我走。”
孙揽月皱眉道:“肃元,嫂嫂是你长辈,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我怎么了?”齐肃元脸上蒙了失望,“你跟我乖乖回去就这么难吗?”
孙揽月摇头道:“嫂嫂是为了陪我才出来的,我不能先走。”
“你……”
我打断道:“揽月,你先回去,我想起还有一些事要办。”
“嫂嫂,你生气了吗?”
“怎么会,我是真有事。”
孙揽月看起来还是有些愧疚,但也只好点头,“嫂嫂慢走。”
我离开他们,就如同离开一块是非之地。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天空,拥挤的房檐将广阔的天空裁切成一条碧蓝色的布带,蜿蜒伸向仿佛充满自由的远方。
不知不觉我走到金宅门前,带着困惑我走了进去,家丁通知过后,许冰玉自己跑出来唤我。
“春妹!你快进来!”
“怎么了?”我进到厅内问,“先不要慌。”
许冰玉的两眼乌青,应该是许久没有安睡过,她悲哀道:“这次金家恐怕要完了……”
“怎么?”
“不知道为什么,刘谢谨死前用来下毒杀人的点心……是梅酥糕……那是我的拿手点心,怎么他也有?”许冰玉眼睛不停地转,“义诚王已经怀疑到我们这儿了,如果!真是老爷干的,那……”
“你觉得金泗梅会做这种蠢事吗?”
“我不知道,他好像什么都做得出来!”许冰玉猛摇头,表情濒临崩溃。
“他好歹在这官场混迹多年,不至于做出这种蠢事,我想,这是故意陷害。”我试图在回忆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姐,梅酥糕除了教给我,还有谁向你讨教了?”
“没有谁了啊……”许冰玉茫然道,“小紫学过……”
“你去问问紫仪,她有没有外传过制作方法。”
“好……”
出了金宅,我神游般进入一家客栈,周围人群都在议论刘谢谨和刘笙铭之死,两个已经长眠的人不会被舆论淹没,也不会再死一次,但我在无尽的嬉笑怒骂中仿佛看见两具尸体就摆在餐桌上,任人宰割或摆布,和佐酒下肚的花生米很像。
“真是刘谢谨下的毒?我不信!全家人都要带走,这得是有多狠?”一个女人说。
“你不是也得信啊,他死之前就说了一句话,就是说毒是自己下的。”一个男人说,“而且后面买毒药的贩子也抓到了,也是说是刘谢谨买的毒药。”
“恨这么毒?义诚王爷这一家子……啧啧……”
“刘谢谨这个大儿子本来就精神有点不正常啊,要不然他怎么一直娶不到夫人。”
“他最恨的绝对是刘铭笙,我听王府的人说王妃一直很偏心小的,眼瞧着刘铭笙还当了世子,能不恨吗?”
“听说他那方面……不行,王妃给他灌过很多名贵的汤药,他每次都拒绝喝……”
“如果是这样就说得通了,义诚王其实也很偏心,别人一聊起孩子,他总是提世子,总是回避关于刘大公子的事儿……”
“义诚王身体无恙后一直闭门不见,只字不提中毒的事儿,还不能说明这是刘谢谨自己做的么?”
这些声音变成迷雾将我困在这里,将它拨开的,是凛冽的寒风。
“春郡妹妹?”
我抬眼看到秦巧,立刻移开目光,之前因为齐满金带她儿子偷鸡,她见到我就必定要提起此事给我找不痛快。
“听说春郡妹妹关了许久的禁闭,不知是因为何事?”
“秦夫人总是这般喜欢明知故问。”
她洋溢着莫名的喜悦坐在我面前道:“都说妇人最忌讳抛头露面,妹妹倒是京城里的清流。”
我懒得搭理她,“嗯”了一声后便要起身离开。
“妹妹,你可要好好看住自己儿子。”
“劳烦您费心,满金最近一切都好。”我转身无奈道。
秦巧笑道:“小孩子血气方刚,咱当娘的得做好榜样才是。”
我顿生愠怒,不知她在明里暗里讽刺些什么,只好报以微笑,迅速离开了这嘈杂之地。
回去后,小芝急匆匆跑我身边道:“老爷叫夫人去书房一趟。”
我的心情还颇有些烦躁,压了情绪走去了书房,见咳嗽不断的齐肃英伏案写字,脸相比之前又瘦了一圈,现在看他就像是纸糊的人,每一个动作都是随风振动。
“你来了。”
“有什么事吗?”我用手帕捂住口鼻。
齐肃英看我的眼神比以往多了几分沧桑,兴许是如今体弱多病的原因,他失去了强势的目光和语气,将我的冷漠衬托成冰冷。
“有事,而且还是大事。”
我环顾四周,不屑道:“有屁快放。”
“我们齐家,好日子到头了……”他又狠狠咳嗽了起来,“咳咳咳……你……你恐怕不信,但是,据我知道的,不出三天,我们就会被流放。”
“什么?”
齐肃英说的事情太过突然,我确实不敢相信。
“我没有危言耸听……刘谢谨下毒的事儿一出,我就料到刘义峡会这么做。”他一掌拍在桌上,用力支起脊梁,“义诚王睚眦必报,如今已是无力回天……”
“是因为那个点心吗?”
“嗯,我知道那是许冰玉教你的,所以很自然的,我们也难逃厄运。”齐肃英说完又咳嗽起来。
我想不通,问:“那个点心会被当做把柄并不意外,可是我不明白的是,我和许冰玉都没有外传梅酥糕的做法,刘谢谨是如何得知的?”
“这也正是我想问你的地方,你不是和他欢好了几天吗?”齐肃英抬起沉重的眼皮,嘴角愈发向下,显得老态龙钟,“如果说他用这个……是故意的,那他就是想拉你下地狱……你是不是……在他死前说了什么话?”
“没有。”我不觉得刘谢谨会用这种奇怪的方式把齐家搞垮,毒药差点把他一家子都毒死,他怎能笃定他们的死可以牵连齐家和金家?这不合理,更重要的是,虽然我有时冷漠,但他不会怀疑我的心,这是我的自信,我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真心。
齐肃英忽然笑了,肩膀耸动着道:“此情此景,很像是赵炳熙死去的那段日子,自从他和芝儿死后,我觉得每一日都是重复、单调的。”
那你怎么还不去死?我心里诅咒着,却一言不发。
“你也累了吧?”
这句话把我的诅咒反弹回来,令我惊惧不已。
“我?”我动了动一边的嘴角。
“对,你是累了的,因为你什么都失去了,天真也好……爱也罢……如今连金钱也要离你而去。”齐肃英说话的语气像是在讲述一件非常久远的故事,充满了尘埃气,他身边的一切都变得陈旧,我有些恍惚,分不清陈旧和崭新的区别。
说一件东西积满尘埃所以是旧的,可是正因为它是现在的东西才会积灰。说一件东西是崭新的,但正因为它一无所有才崭新,就像那些死去的人,他们在尘世一无所有了,所以在别人的记忆里不断被冲刷,最终获得了另外一种新生,这种“新”从他们死去的那一刻就出现了,这种“新”鲜活在从陈旧到变成骨灰的那每一分每一秒。
“没有人能守得住这些身外之物,你不也是吗?为了权势争了一辈子,一朝一夕间就烟消云散,如果义诚王不走运,在那日毒发身亡,他有再多的权力和野心,对于一具尸体又有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