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肃英很安静地看我。
我继续道:“我有这一天,没觉得有什么可惜的,心安理得地享受了半辈子不靠自己得来的荣华富贵,该知足了。”
“你一直都很懂得怎么安慰自己。”齐肃英叹了口气,“出去吧,我需要休息。”
这时的我还并不知道,从踏出这间书房门槛之后,开始了风云变幻的生活。
导火索是齐满金和齐华漪的感情,在齐宅生活的每一个人不会想到的事情,之后的我回想起来,或许只有秦巧察觉到了,但这不重要。
一个家丁在晚宴前在吴桉的住所跑前跑后,不久后,吴桉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怒吼:“造孽啊!”
齐满金和齐华漪在晚宴时分被要求下跪,吴桉道出原因。
“你们是亲兄妹,怎能做苟且之事!”
“什么?”王仙语立刻震惊到脸色煞白。
吴桉一阵头疼,拄着拐杖叹气道:“若不是家丁告诉我,你们还想偷偷摸摸到什么时候?”
齐肃英已经病得不能站立,他坐在椅子上不停咳嗽,目光锋利如刀直指齐满金。
他怀着怒气道:“齐满金,你真是大逆不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
齐肃靖更是气到面如土色,大吼道:“不孝子!不孝女!你们两个孽畜!”
说完便扬手要打,惊得在一旁发呆的王仙语立马扑在他身上哭嚎:“你不能打漪漪!你不能打她,她是你的女儿啊!”
“我没这个恬不知耻的女儿!”
这话一出,我看见在齐华漪的膝盖前,簌簌落下几滴眼泪,很快打湿了地面。
“这不是漪漪的错,她还小啊!她什么都不懂!”王仙语哭得甚是伤心,苏清妍看着她,也落下泪来。
我看了一眼门外,羡慕齐肃元和孙揽月今夜去了朋友家,没有机会看到这一幕幕闹剧。
“齐肃英!”齐肃靖和王仙语纠缠着,越来越激动,便破口大骂,“你这个窝囊费不管妻子也该管管这孽畜了吧!害人害己,跟这水性杨花的臭婆娘真是一个德行!叫他们滚出齐家!叫他们滚听到没有!”
“大郎……别叫了、别叫了,肃靖!你要气死老婆子我吗?”
吴桉一顿强调,强行支起身体站起来,摇摇晃晃险些倒地,齐肃靖慌忙去接,堂内才终于安静下来。
吴桉坐回椅子上喘气道:“我身子大不如前了,你弟弟也得了重病,你不是不知道,何苦为难他?”
“娘……我……”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仙语说得也是啊,孩子还那么小,能懂什么啊,好好教他们才是真的……”
此时的王仙语已经哭得眼睛睁不开,跪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就像被石头撞了一般。
“娘……”齐华漪抬起头,非常委屈地喊了一声,但除了我没人听到。
撅着嘴巴的齐满金也流下了泪水,不过泪水越流,他的手攥得越紧。
这场闹剧因为齐满金后面的话推向了高潮。
“我不是孽畜!”齐满金突然打破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氛围。
王仙语瞬间睁眼瞪他,齐肃靖和齐肃英也马上怒视于他,吴桉和苏清妍则是用万分不可理解的眼神看过去。
“你们凭什么说我?我只是爱漪漪而已,我没有错!”
“你给我闭嘴!”齐肃靖说着给了齐满金一巴掌。
齐满金倒在地上,过了没多久爬起来,嘴角流出鲜血,浑身发抖,却依旧努力清晰吐字道:“我没有错……我跟漪漪是真爱,不是你们那种虚伪的夫妻感情……”
我听得太阳穴那根筋直突突,有强烈的不祥预感。
“你这孽畜知不知道这是乱伦啊!”齐肃英突然爆发出这一句话。
齐满金立马面对他,用同样声量吼:“少来!我根本不是你生的,哪里来的乱伦!”
这句话一出来,我看见齐肃英的脸色变得五彩纷呈起来,嘴唇失去了血色,就像是要凝固在死气沉沉的背景里,就像多年前临近死亡的钱娴芝那张嘴,嗫嚅着不敢真正说出口的忏悔词,仿佛摆在面前的是终极的审判、真神的背弃。
“你说什么?”这句话的声音因为不可置信的语气变得非常奇怪,导致我都不知道是谁问出口的。
“我本来就不是齐家人,爹和娘都知道!这不就是你们不喜欢我的原因么?何必现在这样骂我打我,我早就知道你们不是我的亲爹娘!”
“你在胡说什么……”齐肃英虽然这样说,但已经两眼发直,这句话有气无力,如他整个人一起瘫软了下去。
烛火渐盛,映亮了齐满金整张脸,我确认了他的确没有流什么泪,他铿锵有力的话仍然在砸晕齐肃英。
“我没有胡说,你们不就是想瞒着所有人一辈子嘛,可是我累了!我是你朋友的孩子,我根本不是你们亲生的,为什么要一直演戏啊!你们不累吗?”齐满金指着自己的心口,“我爱漪漪有什么错?我跟她又不是亲兄妹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你们根本不知道漪漪对于我来说是什么,不是你们口中的不知廉耻和无法无天,我们永远都不会背叛对方!”
齐华漪听着这段话时脸上又变得湿润且晶莹,但很快戛然而止,因为王仙语突然爬起来推倒了齐满金,王仙语指着他发抖,迟迟说不出话。
“娘……”齐华漪小心翼翼地想伸手抓住王仙语晃动的衣角,始终没有成功。
“就是你带坏了我的漪漪!你怎么不去死啊!”
齐肃靖死死拉住王仙语,狠戾道:“还添乱!到后边去!”
吴桉颤声道:“二郎啊,你给我说说看……满金为啥说他不是亲生的啊?”
齐肃英疲惫道:“娘……”
吴桉像是见不得他这种样子,敲了好几下拐杖道:“你一定要给我说实话!别想骗老婆子我!”
齐肃英按住头,重复道:“够了、够了、够了!”
他缓缓站起来,最后看了一眼齐满金之后闭上了眼,对我说:“春郡,收拾收拾,你跟满金回老家竹省吧,最好永远不要回来。”
我没有说话,看着齐满金被家丁们拖走,他奋力挣扎、咆哮,是愤怒的狮子,也是待宰的羔羊,一切都很鲜活,一切都很死寂。
“来人,把小姐关房间里,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准放她出来。”
“爹爹!爹爹!”
吴桉离开了,齐肃英和齐肃靖也很快离开,王仙语随着女儿失魂落魄地走了,苏清妍最后从我身边走过,又退后了一步,问我:“春妹?你没事吧?”
“没事。”我只是太累了。
苏清妍叹道:“其实今日之事……我……”
“但说无妨。”我察觉到她有话想说。
“妹妹千万不要生气,其实满金和漪漪的事儿,我之前隐约发现过,只是不敢轻易说出,怕……怕是会误会了他们……”
“没事儿。”我见她还不走,继续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嗯,春妹,满金刚刚说的那些话……”
“是真的,就算我说不是真的,恐怕你也不会相信,你一直都很敏锐。”我到了这种时候,从中得到了轻松感,我终于可以卸下这谎言的包袱,诚如齐满金所说,我为什么要一直演戏呢?现在可以不用了。
苏清妍还是惊讶住了,微微睁大了些眼睛,努力眨了几次眼后才平复下来。
“居然……真的是这样,虽然我来得晚,但当年听仙语说你是在竹省老家生的孩子,并且这期间二郎听信风水师的话不让任何人去看望你……我就觉得有些可疑了……”苏清妍终于了然这么多年的困惑,倒是怅然若失了起来。
“那么究竟是谁的孩子呢?竟然也不是二郎的骨肉么?”苏清妍疑惑道。
我简短答道:“是齐肃英旧友的儿子,钱娴芝和赵炳熙。”
“赵炳熙?他是以前的户部尚书我知道,钱娴芝……钱……哦!不就是赵夫人嘛!”苏清妍说着直起背来。
我点头道:“是他们的。”
“天呐,真是没想到,二郎居然将友人的孩子视如己出,我说满金怎么长得既不像你也不像二郎呢!”苏清妍对从前怀疑的许多东西都有了豁然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