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娘对着那双略带怨气的眼睛说:“我没让你救她。”
庞青直起腰,闭眼压制着情绪,说:“求求你了,不要杀她。”
“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向顾恩出手吧?就是因为她跟踪蒋岸的狗,摸到了我这里,顾恩为了杀蒋岸,在张锭那里说了不少添油加醋的话,若非我及时找到李子欢,将计就计,恐怕……就要被顾恩那老东西算计死了。”
蓉心听完这些,睁大眼睛看着俏娘,厉声问:“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说你是如何与顾恩一起勾结匪首张锭的。”俏娘抛给她一个嘲弄的眼神。
“你胡说!”
庞青见状连忙反驳:“你搞错了!”
“那就是被顾恩利用了呗。”
“我师父光明磊落,保镖数十年从未利欲熏心,你岂能这样污蔑他!”蓉心想挺起身子喊,依旧被按得低下头。
俏娘冷淡道:“你师父嘴里的逆贼,蒋岸,也是走镖十余年,如何一朝一夕成了土匪,这个故事你还不知道真实情节吧?李子欢,镖局曾经的骄傲,也是曾经最有希望做总镖头的人,朝夕之间便成了强抢钱财的刁民,你……哦,应该说你们整个镖局的人,居然蠢到没有一个人怀疑,哈哈哈哈……”
蓉心红了眼,气急了,只是一股脑地想起来,越被压制越是愤怒。
“你杀,还是不杀?”俏娘问庞青,完全淡漠。
庞青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挣扎中的蓉心。
“好。”俏娘说,“不逼你,我自己做也一样。”
说罢俏娘一个箭步过去,袖子里的匕首顿时现出杀气腾腾的耀光。
“叮——”
庞青拔剑打飞了俏娘手中的匕首,俏娘看了看庞青,又看了看自己手掌上不断蔓延的血,滴滴浇入铺着一层薄霜的街道,深沉的迷惘在她脸上铺开,化作不散的忧郁。
庞青忽然眼中盈了雾气,过了好一会儿,蓉心再度因为挣扎被压制而痛苦呻吟时,庞青才缓缓向俏娘开口:“对不起。”
俏娘双唇刚张开一些随即合上,目光转向别处,最终突兀地说:“来吧。”
话音刚落,俏娘一脚向庞青的脖子踢去,庞青下腰躲避,同时用剑挡住了她甩袖挥出的暗器,几颗钉子清脆落地。俏娘伸出一根棍子,猛地向庞青的头敲去,庞青躲过之后几番见招拆招,俏娘想拉开身位,庞青便紧追不舍,一手抓住俏娘用于格挡的手臂,向后一甩,俏娘连连后退,轻松站稳。
庞青见她没有摔倒,顿时瞪大眼睛,大喊:“不!”
俏娘却以极快的速度把木棍一甩,变成一把弓箭后,瞬间搭上袖子里掉落的箭,触弦即发,庞青本想用剑挡住飞出的箭,却只是砍断,偏移的箭头刺入了蓉心的大腿。
“啊!”蓉心疼得浑身抽筋。
庞青很清楚,箭头上淬着的火毒在腐蚀蓉心的骨肉,并且很快会让她变成一滩血水。
“啊——庞青!庞青!”蓉心尖叫着他的名字,极尽癫狂。
庞青浑身像被冷水浇了般瑟瑟发抖,他非常害怕,此时此刻,和五年前的场景不断重合,而那无法逾越的时空之墙,把过去的自己塑造得犹如杀伐果断的帝王,他很想下跪,也很想尖叫,直到再次看向宝剑上那颗璀璨夺目的绿宝石,一种呕吐感达到顶峰。
“庞——”
“咔、咔……”
安静了,在这把剑贯穿蓉心的心脏时,肋骨断裂的声音艰难地从身躯里爬出来,一见到天日就成了石头之间互相磨砺的苍白瞬间。
蓉心看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是庞青一半冷峻、一半委屈的脸,痛苦也把他的面目撕裂了,抖动的唇不断飘忽在救赎的道路上,有种停滞不前的错觉,直到她看出那张嘴是想说“对不起”的时候,庞青的确彻底停在了她所蔑视的道路上,因为她不想原谅,可怜的是,她没有想与不想的选择了。
看着蓉心以这样决绝的沉默闭上眼睛,庞青回想起过去无数个日夜,那时他所想象的福敏,便拥有着这样的眼神,极致的恨意,沉默到直至忘却一切的消沉感,把一扇带着答案的门彻底关闭。
“哎呀。”黑衣人撒开手,看着自己溅满血的褂子有些嫌恶。
俏娘只是盯着,一直盯着,她觉得庞青被蓉心死前的眼睛摄去了魂魄,她亲眼看到庞青的表情如何从激动变成死寂,眼神如何从阴郁变成僵直。
“青。”俏娘的话语听起来很疲惫,“她已经死了。”
庞青站起来,蓉心的尸体倒了,他又跪下,这动作在黑衣人看来很好笑,所以他自然发出了笑声,俏娘轻轻皱眉,他就很快止住了笑。
俏娘看着庞青最后还是站了起来,她着急起来,想说些什么,但喉咙总是噎在第一个字。
“你……”
“你还想做什么?”庞青低着头看慢慢腐烂的蓉心,说的话是给俏娘的。
俏娘整理了下情绪,发现自己怎么也找不到平时那种泰然自若的状态之后有些泄气,说话的气息变得比较散。
“我很早之前就说过,我想做的事很多,你什么也阻止不了。”
“不。”
俏娘听到这个字时神色一刹那变得凄凉,但听完后面的话后,第一次发觉自己从未真正认识庞青。
庞青说:“我不阻止你,我帮你。”
俏娘终于看了一眼那坨融化的血肉,第一次以一种谨慎的目光打量庞青,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我应该听你的话。”庞青陈述着一个仿佛生来如此的观点。
俏娘向来不愿意去揣测别人的想法,她只要结果,唯独对庞青,她可以施舍出为数不多的、无关利用的心思,她感到庞青现在正在拒绝这些,他只是主动要求成为一把剑。
“哦……”俏娘说,“我不用你杀人了,你回去歇着吧。”
“嗯。”庞青应下后就走。
“巧月安然无恙,就在你家等你。”俏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知道了。”庞青短暂停留之后更加快速地走了。
此时,另一场杀机正在浮现。
李子欢来到俏娘先前给蒋岸准备的住所,直接破门而入。
正撞见蒋岸为自己残伤的脸上药,冷哼说:“废物。”
蒋岸立马拿出剑砍去,李子欢闪躲后如鬼魅般缠到蒋岸身边,软剑一抽,蒋岸又结实挨了一道伤,急忙推开李子欢时反而自己被撞弹开,震得咳出一滩血。
他立马站起来,捂住疼痛不已的胸口说:“你才杀林陀安不久,就来雪城找上我了,看来背后有高人指点啊?”
“你也配?”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又是怎么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杀了林陀安,只有你自己知道。”
“呵呵。”李子欢只笑不语。
当李子欢再度旋身冲到他面前,蒋岸闭眼等死的心思已经有了,他从来都看不清李子欢的鬼踱和阴柔的剑法,丝丝缕缕如凉雾缠身后,每一寸皮肉都如花开绽。
蒋岸一直很清楚李子欢的强,尽管他始终认为李子欢会死在“天下第一”的美梦里,但很清楚这不是他能看见的。他原以为打败顾恩是自己可以拼尽全力做到的,现实给他浇的冷水却是被砍断鼻梁、面目全非的一败涂地。
他终究不由自主地挡住了李子欢割往脖子上的致命一击,满脸的血让他看不清故人充满寒意的眼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保护了蒋岸为数不多的勇气。
“自诩天下第一,却心甘情愿做别人的狗?”蒋岸嘶哑地问。
李子欢有些恼怒,反驳说:“各取所需而已!”
蒋岸感觉围绕着自己的剑气不再稳定,找准薄弱处猛攻,李子欢在转腕时,手中的软剑忽然被蒋岸一击打斜,连忙换一只手,就在这当口,一只鞋扑面而来,挡住了视线,李子欢用小臂打出数十米远,看到蒋岸的脚印铺满了结满冰霜的地面,面色阴狠。
顺着脚印和血迹走了会儿,李子欢很快厌倦这猫捉老鼠的游戏,停下脚步。
河边,我渐渐苏醒过来。极度的寒冷让我产生了燥热的错觉,深知自己再不去保暖就要冷死,竟是奇迹般站了起来,走向屋子密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