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那如今也过了二十三年了吧。”京华随意地问道。
“是。二十三年余三个月。”他记得很清楚。
“咦,原来你是算着日子的吗。怎么,在这荣华宫,很是煎熬?”她笑了笑,似是不甚在意地问。
“殿下息怒。属下只是认为这样记很有意义。”他回答得不卑不亢。
“哦?有什么意义?你倒是说说看。”显然这件事引发了她的兴趣。
“回禀殿下,属下只是希望能记住服侍殿下的日子,属下也记得,自属下十六岁出宫习武,至后每岁不过元日,端阳和皇后祭日才得以回荣华宫请见殿下一面。到如今服侍殿下已是十三载有余。”他急中生智,赶忙解释。待他说完,发现公主俯下身,挑起了自己的下颌,认真地端详着自己的表情,他甚至能从那黝黑的瞳孔里看到伏在地上的自己。
“呵,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么。”京华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挑起他的脸,陷入了回忆。“本宫还记得,小时候,本宫那娘亲去得早,本宫却得父皇偏爱。私下里本宫的弟兄姊妹都嫉恨欺侮本宫,偏是父皇看不出来。那个时候,染衣就像神仙一样从天而降,帮本宫挡住他们的拳脚。哦,还有叶伯,总是偷偷出手帮本宫教训他们。可惜,叶伯走的也早。”听闻公主提起生父,他心中有些酸涩,他是个好男人,却并非好父亲。否则也不会因为一句承诺便将稚儿送进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也不许他认祖归宗。
“你们叶家,实在是帮了本宫很多啊。”京华笑了笑,回到了正题。她挑着他的脸,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好瞧清楚他面上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叶染衣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恭敬地说:“殿下言重了。孝德皇后于叶家大恩大德,叶家上下都感激涕零。叶家信守承诺,守护殿下平安无恙。为此家父以命相抵,属下也秉承遗志,竭尽忠诚为殿下效力。望殿下明查。”
京华笑了,她哪里听不出这话中的意思。方才这一通陈情,言外之意便是,希望她不要再为难叶家。她松开他的下巴,站起身来俯视着他,“染衣,我一直都很信任你。从小到大,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今天。”她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面上有不豫闪过,却瞬间消失。“但是这次,你让我很失望。”
她整理好衣服,走到殿前,看着天上的皓月,正是上弦。“还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的话么?欺侮我们的,我们都要向他们讨回来。如今他们一个接着一个,都死了。还剩谢景之,永昭的好太子,我的好皇兄。”她的语气至甜至柔,说出的话却让人胆寒,“我要他死。”窗外的鸟雀不知是因为什么,蓦然惊飞。她回首,看着仍然跪在地上的叶染衣,突然笑了。她轻轻地扶起他的手肘,恢复了最开始的亲昵,歪头看向他,问道:“染衣,你来,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叶染衣不敢怠慢,低声说道:“慕小楼传信,‘那位’已坠崖。但没能找到尸身,他仍在搜查中,可能会滞留一段时间。”
公主笑了笑,不动声色地说:“慕小楼也会失手么。”
叶染衣抱拳:“殿下恕罪。属下斗胆猜测,一则‘那位’毕竟是太子身边的能人,击杀必是不易。二则慕小楼惜命,若无把握定然不会轻易追下崖间探查。属下已回信,要他早日了结此事。”
“哦?染衣是说,太子的‘能人’比本宫的‘能人’更厉害?”公主眉眼弯弯,看似纯良无害,说出的话却有如惊雷过耳。
叶染衣立刻伏下身子,低声说道:“公主息怒。恕我等无能,属下一定竭力催促,要他尽早回来。”
京华抬手:“不必。”她转过身子,长长的纱衣下摆在他眼前盘桓。她话锋一转,说道:“听说我那好皇兄,近日迷上了一位美人儿?”
“是。名叫‘月儿’。还未查清来历。”叶染衣答道。
“那可真是稀罕了。”京华掩唇笑笑。叶染衣一时不明她是说太子身边有美人稀罕,还是说以摘星阁的势力都没能查明此人而稀罕。他未敢发问,只得等着公主开口。
“查!我摘星阁焉有查不到的人?!”公主突然转身,纱衣上绣着的合欢花在他眼前转瞬即逝。她垂眼看着匍匐在地上的他,说道:“和慕小楼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活着——”
她顿住,叶染衣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这位尊荣无双的荣华公主脸上,尽是阴沉与狠辣。“若是活着,便捉来。我要亲自审问。”
“是!”叶染衣垂首,额头贴在了地板上。
京华不再言语,赤着足缓行,消失在了重重帷幕之中。
叶染衣抬首,看着她的背影远去。眼中闪过挣扎之色,却最终沉寂下来。
月色突然被重云掩去,地板失了光泽,陷入了黑暗之中,只剩下烛火随风摇曳,明灭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