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辰九年,中元节那日,飞雪,罕见。
邺城北海滩的一家娼院,新添了一姑娘。
她的母亲叫许妖,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戏儿,据说年轻时跟了一位富户,还日日盼望着赎身。人人都笑她痴心妄想。
是啊,一点朱唇万人尝,怎配得上那清白人家的好儿郎……
盼着盼着,路上行人万万,却偏是副副生人面儿。
她心也就没了企盼。照常接客,在哪儿不是个日日风流快活?
院里打杂的下人嘴杂,常把那事儿拿来取乐。
可世事就是这么巧,不知哪日没做好那事儿就怀上了孩子。
下人们在背后闹她那姑娘,说是个连爹都不知道的小杂种。
许妖也不鸟他们,只是一味的疼她的姑娘到五岁。
五岁以后,自是极大方的。
姑娘认为那是她的亲娘。虽只有五岁也是极伶俐的。
可是,她的母亲说,
听见洒扫的下人们议论的话了吗?
姑娘点头。
她的母亲又说,
谢池,记住,你叫谢池,生来就是下贱妮子。
姑娘不懂。
她的母亲把她扔出了门。
姑娘还记得,那夜里大雨倾盆。她拼尽了力气拍门,奶声奶气喊:
娘,你开门啊。打雷,我怕。
娘,你开门啊。
娘,我冷。
娘。
许妖站在姑娘的对面,隔了一道冰冷的门。
她说,
妮儿啊,门对面有颗大槐树,你去避避雨,娘明早就开门,好不好?
姑娘仍旧哭,大雨里确也清晰。
不,娘,开门,娘,我怕。
娘,我好冷。
许妖耐心的哄着。
妮儿,快去吧,避避雨,娘明早就来看你。
乖,去吧。
姑娘眼眶里噙着热泪,可怜巴巴的吸了吸鼻子,摇摇晃晃着身体,往树边爬。
轰隆隆的雷声愈发响亮。
许妖悄悄把门儿开了一条缝,看着姑娘。
她的脸上没有心疼,只有莫名的畅快。
她的女儿。
真弄死了也不会有人追究。
要死不了,那就和她一样,作弄成个千人骑万人娼的戏子,自是也没人管。
也是,谁会管一个小杂种啊。
正思量着始终,天雷便劈到了树干上。
哭喊声远去。
许妖笑着合了门。
能不能活着,是她的造化。
姑娘啊,可别怪你娘啊。
怪就怪你投错了胎。
生来就没个爹疼你。
……
一个跛脚的男人将姑娘捂在怀里,抱进了路边的小卖铺。
“二郎,快倒写热水来。”
姑娘挣扎累了,大雨淋得脸红彤彤的,发了高烧。
宁晟皱着眉头将手搭在姑娘的额头上,暗暗咒骂:“也不知道是谁家黑了心的老子和娘,将这么小的姑娘扔在妓院外头。这大雨下的,要是淋出了病根儿,可如何是好……”
说着,连忙将二郎端来的热水蘸到手巾上,敷到姑娘的额头上。
……
五岁时的谢池,遇上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他带着小姑娘,一边跛着脚在那个小卖铺里买画儿打杂,数着银钱过苦日子,一边却还痴心妄想给小姑娘最好的生活。
他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上面坐着小姑娘,几近踏遍了全邺城最好的幼学坊。
是的。
谢池记得,因为她,宁晟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她曾说过。
宁叔,前面那儿有颗大槐树,对面有座小院儿,我娘就在那座小院儿里。
宁叔,我想我娘了。
宁叔,你送我去见我娘,好不好?
宁晟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