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外,黑雨不断变小,最后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细小雨点。
朱后知跪在了台阶上,满脸疲惫与迷茫,司永风和虞见易相互对视,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爬满了那张极致饱满可怖疯狂的笑容。再看后面那些修士,他们的脸上无一例外都是迷茫。
他们迷茫于客尽凡何时跟上,迷茫于客尽凡为何视黑雨为无物,迷茫于客尽凡最后那恐怖的大笑。大家都在咬牙坚持,为何他能大笑出声?
虞见易用手指了指已然闭上的大门,看向司永风。司永风看到虞见易的眼神,摇了摇头。只留下最前面的朱后知,跪在台阶上,头颅缓缓抬起看向大门,良久后闭上了眼睛……
大殿之内空荡荡,唯有黑衣红面人。
当客尽凡的笑声回荡在大殿中良久才散去后,他正对着的墙上泛起了黑色的涟漪,显出了道空真人的声音:“好畅快的笑声啊。”
客尽凡的红面仍挂着肆意的笑容,他对那面黑墙说道:“道空啊,你的雨对他们来说太重了,对我来说,太淡了。”
道空真人没有在意客尽凡略显嚣张的话语,他能看出眼前这个人兴奋甚至亢奋,这比之前来过的都要不同,他不免生起好奇:“你从何处而来,又想得到什么?”
客尽凡原本快收起的嘴角重新舒展出笑容,郑重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名客尽凡,道号元无,和你一样,追求死亡。”
大殿突然陷入一片死寂,道空真人魂魄陷于冥冥中,即使他早已失去肉体几万年,但这一刻他似乎又感受到了胸口心脏怦怦狂跳,呼吸急促,神经如针扎电刺。
那面黑墙再度翻涌起来,伴随着元婴的威压席卷铺开整座大殿,只剩下魂魄化作冥冥之物的道空真人从虚空中走出,好似一具阴黑的魂魄出现在大殿中。
道空真人的声音变得更清晰立体,也更苍老年迈,他面对着客尽凡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名客尽凡,道号元无,和你一样,”客尽凡一字不差地重复,并且着重地说出了最后四个字,“追求死亡。”
道空真人向客尽凡逼近,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急迫:“你明白我在问你什么,你到底是如何悟得这雨中真意的?”
客尽凡看着不断逼近直至和他仅有一步之遥能清晰看见道空那苍老的面庞,他仍旧一字一顿,庄严说道:“因为我看见了,而且我不止是看见了。”
客尽凡说完,还向前迈了一步。道空真人能清楚地透过那层面具上的纹路看到那一双眼睛,比黑夜还幽深,比尸体还无神却能迸发出火星的一双眼睛。那种感觉道空比谁都熟悉,比谁都清楚,一股骇人的凉意瞬间袭来爬满全身。
道空真人双眼随即震颤,对视几息便扭头一走,背对着客尽凡笑道:“可笑,你若真能看见死亡,经过死亡,还能站在这里和我侃侃而谈?莫不是我不在的这些年里,修真界还钻研出了什么起死回生之术不成?”
客尽凡红面上原本的笑容凝固收敛,他冷眼看向背对着他的道空,淡淡说道:“道空,你真是让我失望啊。”
道空真人听后回过头,有些不可置信于客尽凡的话语:“你说什么?”
客尽凡继续说道:“你枉为‘真人’二字。”
道空仍不动怒,只是笑道:“而今修真界是愈来愈宽容了,这‘真人’二字是当年道友们为我境界而起的。少时我感悟大道,偶然间、一线间窥得死亡,何其深奥何其奥妙。自那时起我便体悟生死,感悟生死,图以修成超然之心,于大道修行中一日千里,被旁人奉作真人……”
“但是你怕了。”
“住口!”道空突然大吼喝断了客尽凡的话语,他突然不再那么超然,不再那么和蔼,不再那么平静,而是有些疯癫,像是喃喃自语:“你不明白,你怎么可能会明白,任谁只要看上一眼他就会疯掉的。我也是人啊,我也会害怕啊,我凭什么不会害怕?我凭什么不能害怕!我道号就是道空,我修行五道皆成就所道境界,就算我只窥见过那一次死亡,谁又能比我在生死大道上看得还远?!”
客尽凡听着道空的话语以及最后几句近乎无助愤怒的呐喊,他盘坐下来,道空从刚刚的激动缓了过来,对客尽凡问道:“你要干嘛?”
客尽凡缓缓道来:“我说你枉为真人,是我原以为你能是我在生死大道上的知音,可我看见了你眼中那闪烁过的害怕,你太软弱了。”
道空真人沉默地站在那里,两人都是白发苍苍,一人坐着一人站着,俨然已分不清谁的辈分地位更高。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无论是英雄君子还是流氓小人都会害怕,这并不奇怪。你能在少时真切明白人之一死,能借生死历练出的道心感悟大道达到惊为天人的悟道境界,可为什么修行上只停留在元婴,又一直留下魂魄吊在这里,想必也是因为生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