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尽凡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深刻地扎入了道空心中，他越说越是拨动道空的心弦，最后说出了一句：“成也生死，败也生死，不后悔吗？”

道空愣住了，在这一刻，他想了很多很多。那些几万年都无法冲刷掉的回忆再度涌上心头，十七岁窥得一线死亡，自那日起，他就好似超凡脱俗，二十三岁就修成筑基，二十五岁天赐道号道空，可越是修行大道，他内心却愈发空虚，对十七岁那年偷窥到的生死的印象在心中愈发深刻。

因为死亡中没有时间流转，道空修行了时道；因为死亡中空间无限广大，道空修行了空道；因为死亡中那片黑暗，道空修行了暗道；因为死亡中如魂灵的飘渺之感，道空修行了灵道；因为与死亡有直接管辖，道空修行了杀道。

元婴之后，道空修成了五道所道，在这举世震惊的悟道成就下，他却放弃了突破化神，踌躇于生死之间，最后在临近大限时使出手段留下魂魄，设下试炼以求延长寿命。

客尽凡用手指向自己的脑袋，说道：“既然有天赐道号为道空，就证明当年你有心，你有道，用上搜灵术，再看一眼，再证一次，如何？”

道空听着仿若天方夜谭的话语，他的手却不受控制地伸了出来，按在了客尽凡的头顶。

灵道神通，搜灵术！

道空眼前一晃，他从大殿飞出，撑过三重雷劫，穿过二气迷宫，游过洞森秘境，经过无人山洞，见过独创元道，看过甘当剑奴，最后来过十五年农耕时光。当他以为这番经历的重点是那无上元道时，他却发现回忆已然进入尾声，可搜灵术仍未结束。

当一切场景都向远处急速流逝，道空的心脏悸动了一下，他感受到那种熟悉的感觉，他再一看去，自己身处一片黑暗中。

时间长河飞速干涸，空间变得无限广大，道空整个身子如坠入黑暗，他低头看不见身躯，他抬头看不见日月，他好像永远在坠落与漂浮。渐渐地他开始感受不到四肢，一股无法挣扎发自内心的无力感袭来，伴随的是深夜仰望星空时的孤独恐怖之感。

道空妄图挣扎出去，他想要发疯呐喊，他想要如野兽狂跳恢复四肢跳出死亡，可这一切都是徒劳之功。不知何时，黑暗都被吞噬，他的四肢被扒去，他的心声被死寂吞没，他的脊背被刺入冰冷的寂静。他蜷缩在寂静中，却连绻缩的感觉都忘记了。

他的意识逐渐淡泊，逐渐模糊，周围无限的寂静开始崩塌瓦解。虚无，无穷无尽又只有一点的虚无，他坠入虚无中，脊椎脑髓开始喷射瓦解，他连恐惧都坠入虚无中。他的意识已然消磨成薄薄一层，但也就在这之后，他撑起了不存在的眼睛，什么都没有看见地去看见。他的身体被分解殆尽，他的心胸被散成千百万份变成了无穷宽广。

一切都归于虚无，一切都归于寂静，没有了恐惧，也没有了道空，只剩下了道空。

当道空回过神来，他重新感觉到了自己那魂魄身体的感觉，睁开眼睛，他从未离开，始终身处大殿中。

“呼呼……呼呼……呼哈哈……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道空真人先是喘起了粗气，喘着喘着便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大笑了起来。大殿内外都响彻着他的笑声，那声音像极了客尽凡登阶时的大笑声，听得外面众修士更是不明所以。

道空真人看着客尽凡，客尽凡看着道空真人，两人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道空真人的魂魄颤抖了一下，说道：“缘分于此，元无，我便送你一样宝贝吧。”

整座大殿乃至于整座试炼场地都在颤抖，在外的修士被一股巨力弹飞到像是第一关的那一片黑暗中。大道色块开始向荒野凝聚，彩色漩涡从天而降，荒野地面崩塌出深不见底的裂缝。而随着道空大手一举，大道蜂拥聚集，荒野崩塌下陷，最后连整座大殿都被撕扯连根拔起！

客尽凡放眼望去，所见之处皆是彩色涡流，大道玄光。道空单擎一臂，对着客尽凡喊道：“元无，借你那元道神通一用！”

元道神通，道炼意！

客尽凡催动出神通一刻，道炼意的全部功力就被凝成一点受道空驱使飞上天空。这一粒神通被道空催发扩大数百倍，霎时间就如一滴墨水如白缸，天上地下，目光所及之处皆蔓延上幽黑之色。

道空也放下胳膊，就地盘坐起来，而天地间那全部黑色开始如潮水般汹涌袭来，它们无穷无尽包裹住客尽凡，伴随着耳边呼呼风声响起，一股真正的甚至是远超他修为的天地伟力注入全身。待到客尽凡完全感悟，他用手一展，肩上便披起那黑色披风，威武盖世。

道空闭上双眼，面带笑意说道：“此物名为混沌衣，取自元婴混沌，能让你在金丹时就能短时间内动用大半的元婴之力。”

客尽凡看向周围漂浮的巨大灰石，残破废墟，整座试炼场地已然变成了混沌废墟，早过片刻就会坍塌。他像是有答案地问向道空：“想通了？”

此时的道空已然不再是那凝实的黑色魂魄，而是成了半透明的清白真人。他轻松地笑道：“你身上有大秘密，出了这门就尽早躲着去万佛宗吧。这次借你看到了死亡算你的，不算我的，等了几万年了，我也该自己真正地去证一下了。”

道空真人的身躯愈来愈淡，他的眼前变灰变白直至身躯即将消逝之时，他终于看见了那抹虚无之黑。在所有修士都被他用最后的力量送出时，所有人也都在退出前听到了那一句大喊：

“一朝生死谁人悟，盖是方寸愚钝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