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钰说没有继续下去,而是递出一支香烟,随后靠在椅子上盯着他看,给出足够思考的时间。
李西北默然,掏出打火机将烟点上。
手上的香烟冒着淡青色雾子,随着烟支缓缓燃烧,烟灰也在慢慢一点点变长,直到闻见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李西北才恍然回过神来。
也正因为这一回神,他搭在扶手上的指端轻轻颤了一下,长长的烟灰连根折断,落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
而他素来最引以为傲操刀稳健的手,此时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一种从未有过的羞耻感,充盈在他每一个细胞当中。
他想不明白,生活为何要来反复折腾他这样一个认真的人。
生活里,他从不把这些丧气的情绪传递给其他人,所以在事情发酵之后,他便默默避开不闻不问,以一种不影响别人心情的方式。
他觉得自己可以很好的消化这些不愉快,尽管时常会在某个夜晚,被折腾到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可惜,他终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强大。
李西北默默难受,感觉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无力的抬起头,直视着陈钰的眼睛:“去急诊科可以,我没有意见。”
陈钰听后,没有表现出惊喜,只是很平淡地点点头,想了想又说:
“这事先不着急,还有一件事没有跟你说完。去急诊是院里对你的处理,另外当事人那边还需要你出面沟通一下,毕竟对方才是问题主体。
今天你先回家好好休息,医院的交接班,孙正甫会替你安排。至于工作这块等他通知就行,最近几天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吧。”
李西北认命了。他如今已经丧失了继续沟通的欲望,最后只说了声好,就很自然而然地从座位起身,如同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挪到门口。
这时,陈钰的声音越过空气的重重间隔,再次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哦,对了!既然这样决定好了,那我就联系对方,大家约个时间,你就简单道个歉表示下歉意就行,至于其它的就跟你没什么关系了,院里会出面解决,这也算对你争取到的特殊关照了。”
特殊关照?
李西北的脚步顿住,但他还是没有说什么,“嗯”了一声后便默默带上房门离开。
走廊上,时不时能看见正在忙碌的护士,步履匆匆地从他身旁走过,李西北低下头不敢与其对视,他觉得从对方射过来的视线里,满含嘲讽,她是在讥笑自己的无能、懦弱与不堪。
他的步子迈地很慢很慢,眼睛盯着地面,面红耳赤的模样,像是只被人提溜着线条的木偶,样子很滑稽,行为让人很难理解。
他妈的,凭什么?我都愿意背锅了,凭什么还要道歉。
一直以来,他都在考虑其他人的感受,考虑妹妹的感受,考虑同事的感受,考虑领导的感受。
为什么他明明把所有人的感受都照顾到了,却偏偏从来没有人考虑过他的感受?
他觉得这个世界好不公平,他受够了这种无能为力的生活。
妹妹生病时,他无能为力,只能撕心裂肺绝望的等待着奇迹;
与南杞谈及未来时,他惊慌的感觉眼前一片黑暗,看不见半点光明,最终选择了逃离;
更可笑的是,如今面对工作,他居然连反驳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感觉自己好没用啊,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无能为力中碌碌无为,他逃避太多次了,这次他不想再继续逃了。
作为一个年近三十岁的男人,他至今什么都没有,难道这样的他就活该被人支配,活该没人在乎他?
原来的李西北始终坚信,只要他秉承自己灵魂里不悔的信仰与梦,他的生活就可以变得无比安然快乐。
可是,在经历千万次的破碎之后,他现在终于明白:
凡俗的世间所容下的一切,他都难以悉数容忍;凡俗的世间已经戕害殆尽的一切美好,都让他心痛如刀割。
他就活该做一个与鸡豚狗彘无异的生物,想着吃,想着喝,想着睡去,他可以拥有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但就是不能再有梦........唯有如此,他才能在这个世界,安稳地活下去。
苟延残喘同流合污,不去想屈辱与卑微、龌龊与低贱,是如何不费吹灰之力的对他进行一场生杀予夺的凌迟!
可是,他妈的到底凭什么!!
李西北猛然止步转身,心脏擂鼓般跳动着,剧烈的跳动声敲击着他浑身每一处细胞,沸腾着每一滴血液。
他快速走回刚才离开的那扇门前,隐隐还能听见办公室内,陈钰与人言谈自若的通话声:
“那先跟你透露一下,李西北过去急诊应该没什么问题......什么秦月,这事没法弄,自己去找人说清楚,打报告。”
“对,年轻人太骄傲了不好,还需要继续沉淀,有问题你再找我。”
“好好好,这事暂时不要声张出去,等人员确定再……”
李西北伸出手,“咔”的一下,门被重重推开,撞在墙壁发出阵沉闷地碰撞声。
通话声戛然而止。
陈钰靠在办公椅上,右手夹着只刚点燃没多久的香烟,抬头诧异地望着他,冷静地对电话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点事情处理,等一会再跟你联系。”
办公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当中,墙上的壁挂钟嘀嗒作响。
对于他的冒失,陈钰表情不悦,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李西北?”
他需要对方的一个合理解释,不管任何原因的解释。
李西北站在门口,眼睛瞪得通红,深吸一口气,带着浓浓的鼻音说:“我不道歉!我没做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