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饭后。
槿容看天晴得特别好,便没有回住处休息。选了一块儿不太有人会经过,又能看见一会儿做工来的姐妹们的地方坐下,翻开书,接续上次停下的地方。
四下里静极了。有不知名的小虫在草丛里鸣叫。远树上,半空中,鸟儿也在欢唱。有她知道的小麻雀,喜鹊,斑鸠。更多的是她不认识的。
她心里也静极了。没有那晚之后她心头猛然间会涌起的莫名的惶恐不安,也抛却了对未来何去何从的忧惧。心明意静,陶陶然,似在天光云影间浮沉荡漾。
神思混混沌沌,槿容随着它躺在草丛里。枕着书,目光散漫迷离地望着四月的晴光,沐浴着柔和的干而不燥的风。唯愿此刻的安适喜悦能尽可能的长,尽可能的长……
悠悠转醒。
天上白云已变换,缥缥缈缈,令人有些恍惚。
神思回落,想起自己此时身在何处。猛地起身,以为自己定然错过了上工的时间!
“阿珠姐姐,你做噩梦了吗?”
“阿禹!”
槿容寻声望去,但因起得太猛,一时目黑眩晕。
一双手扶上她的手臂,漆黑中槿容紧紧抓住。待眩晕过去,她看到一张清秀稚嫩的脸庞。
谢过少年,槿容问他:“你怎么在这儿?恰好经过?”
少年举举手里的书,“我来读会儿书,看见姐姐躺这里睡着了,怕姐姐耽搁了做工被责罚,就想等到了时辰喊醒姐姐。”
槿容粲然一笑,感念少年的好意和周到。“到时辰了吗?”
“还有些时候,姐姐困的话可再睡一会儿。”
“睡好了,不困了。”槿容略微整整头发,“既然还有些时候,那陪姐姐坐会儿?”
少年点头,同槿容并肩坐下。
槿容噙着笑望向半空。她对当下的日子分外珍惜。身体上是累些,但心里踏实。这里的热闹,有序,使她能渐渐走出那一夜的恐惧。
拿起一旁自己的书,槿容看了一眼少年的书,“阿禹读的什么书?”
少年答说:“《管子》。”
槿容有些惊讶,“这可是本博大庞杂的书。你这个年岁能看懂吗?”
少年略腼腆地笑了,“读不懂的地方我会去请教场主。”
槿容打心眼里喜欢身边这个早熟聪慧的孩子。他的名字叫易禹,相处几日后槿容得知他刚出生他的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又体弱多病,幸而得场主照拂母子俩才得以存活。母子俩不愿平白生受,尽力为马场做事。场中的活儿不轻松,得了空都想歇歇,但这个时候却常常能看见易禹读书的身影。
“阿禹,你读书是为了做官吗?”
易禹没有避讳,点点头。
经历半年多的游历,槿容知道秦人和汉人的关系还没有融合得很好,汉人仍视秦人为异族,有些人甚至视秦人为寇雠。不少人宁肯藏身市井或山林也不愿出仕朝廷,认为这是出卖祖宗卖国求荣的行径。身为秦人,槿容自然是希望秦汉能一家,能有数不尽的人才涌向朝堂,使朝堂呈现出人才济济,欣欣向荣之景。因此听到易禹说想要做官,她内心是欣喜的。
“阿禹本性纯良,谦谨勤奋,若做官一定是位好官。可是你给秦人的朝廷做官,不怕被骂吗?”
易禹放下书,望向远方,过了少顷,扭头看着槿容回答道:“场主说如今秦人江山已定,政令清明,轻徭薄赋,积极推行汉化,对汉人百姓也爱护有加,便不该再拘泥于秦汉之别。秦人人口无法与汉人相比,江山辽阔,若汉人都拒不出仕,会造成官吏人手不足,使许多地方缺失管控,那便会有人因各种目的趁势为乱,最终受苦的还是百姓。”
听闻此话,槿容对场主生出一份敬意。但易禹口中的“秦人”,“汉人”令她心虚。他若知道她是秦人,不知还愿意不愿意和她亲近。马场里的人若知道她是秦人,不知道这里还能否有她容身之所。
“你方才想了片刻是今日才认同了这话吗?”
易禹摇摇头,答道:“是又思索了一遍,更觉场主的话有道理。”
槿容心有好奇,开口问道:“听你所言场主该是一位有才学有识见之人,他既然不反对汉人出仕,那他自己为何不去做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