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禹回答:“场主志不在此吧。不过,虽然没有做官,但是咱们马场跟官府关系密切,常有往来。”
这点槿容着实不理解,“咱们是做马匹生意的,需要跟官府‘关系密切’吗?”不会是官商勾结吧?
易禹耐心解释说:“阿珠姐姐,马匹是非常重要的,尤其对边防而言。就比如汉代,汉初咱们无论在马匹数量还是等级上都比不过匈奴,因此作战屡屡失利,也不敢轻言战事。文帝听取晁错的建议,推行‘马复令’,鼓励私人养马,以增加马匹的数量,加强武备。景帝也大力推行。经过两代皇帝的积累,才使武帝可以与匈奴一战。冠军侯霍去病夺下河西以后,咱们这儿就属于河西,汉朝开设了马场,重视战马和驿马的培育,以后历任朝廷也都如此。马匹在许多国都是军资,是不允许买卖给别国的,否则就是资敌。前朝先是不许民间养马,后来见马政滋生许多贪腐却无力控制,也为了消减朝廷开支,于是强迫百姓养官马,结果不仅闹得民怨沸腾,也使马质下降。秦人鼓励民间养马,允许私人开设马场,也给了诸多便宜,但毕竟是重要的军备,因此对咱们这种规格的马场监察很严。不过场主善于相马,也善于经营,将马养的比朝廷的马场还好,有不少时候朝廷采购战马时都会来咱们马场。这既严格监管又有生意往来,不就‘关系密切’了?”
听完易禹一番话,槿容目光灼灼,流露出不尽的赞赏和惊异。不过,在她赞美的话出口之前,易禹先不太好意思的红了脸,解释说:“这都是从书上和场主平日的话语里学的。姐姐如果想知道得详细,我可以把书和我的记述借给姐姐看。”
槿容轻拍易禹的后脑勺,宠爱地说:“那也是阿禹勤奋,博闻强记。你的记述我就不读了,朝廷也不给女子设官,我读这些书也无用武之地。”
易禹问:“我见姐姐也常读书,姐姐平日读些什么书?”
槿容给易禹看书名,易禹见上面写着“典论”二字。“姐姐也会像魏文帝一样写评论文章的论述吗?”
“偶尔写写心内所感,著书立说差太远。”提到记述,槿容想到匆匆逃命时落在林大娘那里的文章。没有拿出来有些可惜,毕竟那些时日自己终日写写写,将一路见闻和感受写得差不多了。但比起性命安危,虽可惜也不算什么了,等安顿下来了,再写就是。只是,事可以再写,人却未必能再逢。
略略回想出宫后遇到的人,槿容心内一时怆然。钱婶,客栈老板娘,她们有固定居所,自己给她们写过信,干奶奶那里她也写过信,可从一开始她就在说谎,信中她只得说更多的慌来自圆,实实辜负了她们的关心。可像四娘这般四海为家的,便只能心里惦念了。关外分别时她策马西去,不知如今身在何处?可否安好?
见槿容陷入沉思,易禹便低头看书。
还有那一夜将她救下的蒙面侠客。他对她说如果没有去处可暂去凉州,他说凉州太平。她信他的话,马不停蹄赶来。找了家客栈,终日战战兢兢,不大出门。盘桓月余无所事事,直到听到客栈里的人议论飞马牧场。他们说飞马牧场的当家人是真正的侠士,说他义薄云天,扶危济困,帮助官府安定一方。对当时的槿容来说,恐怕没有什么比听到这些更令她向往的。于是在听说马场招仆从时,她立刻打听着来了。
槿容叹了口气。
那夜她竟丢脸地问能否让她跟随着他,为奴为脾都可以。想他是不愿意带她,也不好拒绝吧,便给她指了凉州。自己真是的,竟忘了问恩人的名姓。加上医治她的,她坠下山崖时护着她的,她欠了这么多的大人情,却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遑论何日能还上呢?
想到这里槿容不免又想起那狗东西,心下一阵恶寒。她得侠士相救,逃脱贼子之手。若那恶贼死在当晚,也是这世间一件好事,只望不要有无辜受牵连。可他纵是死了,但那纵子为虐的恶根还在,还是会有人家要被迫害。难道她只能庆幸自己逃离毒手,就不能为一县之民,为公理正义做些什么吗?
易禹合上书,呼唤近旁满目悲愤的女子,“阿珠姐姐,该去上工了。”
“啊?”槿容沉浸在自己思绪里,只似乎记得耳畔听到的几个音,带着猜测道:“是该去上工了吗?”
“嗯。”白皙面庞上绽放一抹安定的笑意。
这笑意如暖阳射进槿容心里,将她召唤回五月的春日。
她站起身,迎着太阳,深深吸了一口广袤草原上无拘无束平和静好的气息,告诉自己世间有恶有不平,但它们应该被铲除,也定然能够被铲除。她不能做一个袖手旁观客!怎么做能既不暴露自己,又能将他父子恶行上达至父皇知道呢?
槿容转头看向易禹,发现他似乎一直看着自己,心想易禹聪慧,一定是看出她心中有事。“走吧。”
二人并肩而行。
“阿珠姐姐,你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若没有人可商讨,可以告诉我试试。”
槿容不想搪塞少年的关心,如实说道:“想起路上遇到的一件恶事,寻思着如何为民除害!”
“有主意了吗?”
槿容苦笑一下,“尚未。”
易禹没有探听,不过给出了建议。“若那恶事牵连甚广,姐姐定要三思而行。”
槿容笑道:“好。就听阿禹的,三思而行,谋定后动。”
易禹眼睛似被光芒晃了一下,他赶紧将目光从槿容脸上移开。
“阿禹,姐姐有个事儿讨你个建议,我有一匹友人赠送的马,舍不得变卖,现寄养在客栈,但花费太高,不是常法,老看不见它我也不放心它的安危好歹。我想问咱们马场有没有寄养马匹的先例?”
“我没有听说过,姐姐可以去问问风伯。”
“风伯是风官家吗?”
“是的。”
“他看起来很严厉,不过我会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