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夫曼府位于第六辖区第12号街的尽头，查尔斯走在黑石铺成的街道上，向后望去，整座府邸呈现在他的眼前。

巨大粗犷的建筑就和他的主人一样沉默地矗立着，像是一个坚实的守卫。

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在这种天气更多的人喜欢赖在家里。浓烈的白雾像从地上升起般，将周围的一切都包裹在其中。

伴随着一阵巨大的汽笛声，一辆庞然巨物飞速的从他旁边驶过，刺眼的黄色灯光透过白雾，带着不可一世的气势和巨大的轰鸣声，快速的向前冲去。

尽管看见过无数次，但每一次近距离接触时，查尔斯都能感受到这种机械造物所带来的巨大威压。

巨大的齿轮和支杆彼此相连，再由最前方的“炉心”为它供能，这条钢铁之蛇加载这厄布洛德商会的核心技术，在整座黑石之城驰骋。

查尔斯裹紧外套快速的向一边躲去，这些年被卷入“铁蛇”的人可不在少数，他可不想用自己的腿骨来测试商会的人，有没有偷工减料。

“铁蛇”很快从他旁边掠过，在这个时间段应该是为了给工厂送原料的，查尔斯继续顺着街道向前走，两侧的煤气灯已经熄灭。

天空变成了那种浅绿色。

街道旁的商铺，只有面包房已经开门，有一些穿着破旧皮袄，上面有着大块油污的男人，正在默默的排队。

他们大多是附近小作坊里的蒸汽机修学徒，只能吃这两索尼一块的黑面包。（尝着有些酸，难以咽下）

这种面包只有在凌晨才会售卖，查尔斯从未从未尝过，但仅从它的卖相就可以断定这绝对不是什么美味。

查尔斯正低着头继续往前走，冷不丁地从旁边的浓雾中窜出个人，猝不及防下查尔斯一头撞在那个人的肩膀上，还好不是很痛。

他连忙说声抱歉，同时向上看去。

这是一张极为邋遢的脸，胡子像是从来都没有刮过似的，乱糟糟的。

身上的味道比三十天没洗过的羊毛衫堆在桶里所发出的味道更糟。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查尔斯从来没见过哪个人的眼睛像他这样，包含这么多种情绪——狂躁，疯狂，不安，痛苦……

“没……没事……”

他的声音沙哑的和磨砂机打磨时的声音一样，很难想象这出自人口。

相较于他的头部，他的身体显得极为臃肿，即便是黑色的衣服也掩盖不了他身上隆起的肿瘤，看起来就像是外区人才会得的肺肿病。

想到这，查尔斯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让出一条通道，让对方先走，那个人也没再看他，直接从他旁边越过。

看到他别扭古怪的走路姿势，查尔斯心中的疑惑更增添了几分，他看起来就像是没有腿骨，双腿几乎是弯曲着向前移动。

但人怎么可能会没有骨头，查尔斯不由为自己荒唐的想法笑了，也许他只是腿部有什么毛病吧。

再结合他之前的模样，查尔斯不免觉得他有些可怜。

很快，顺着笔直的街道走了大约一顿饭的功夫，街上的浓雾开始逐渐散去。但黑石之城的上空却依旧终日笼罩在淡淡的灰霾之中。

这仅仅是机械时代所带来的一点影响，更何况相较于外区的惨状，这点充斥着灰尘的空气，简直称得上享受了。

现在查尔斯已经能看到报社门口那张红色招牌——号角日报。

这是他目前正在做兼职的地方。

肯斯克学院的假期通常很长，并且鼓励学生做兼职，像他这样二年级的学生大多会在假期找个活干，当然仅限那些家境相对平凡的。

报社的门口早已经挤满了十来个瘦小的孩子，他们的年纪大小不一，最小的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脸上黑一块，灰一块的像是不知道刚从哪条巷子里钻出来。

领头的那个最大的孩子年级和查尔斯相仿，但要比查尔斯高一个头，头发因为营养不良有些发黄，像枯草一样披在头上。

但他的精神却很好，眼睛炯炯有神，神态十分严肃，此刻皱着眉头低头思索着什么，他的身上穿着一件灰蓝色的破洞的夹克。

看到查尔斯过来，立马伸手让孩子们给他让条路。

“好久没看见你了，查理先生（查尔斯爱称），看见你很高兴。”

查尔斯看见他走过来，一边问候一边伸出右手，于是也同样伸出手跟他相握。

“好了，多比，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先生，叫我查理就好了。”

他们相互寒嘘了一会，查尔斯突然问道：

“你们站在这里干嘛？难道报社今天不开张。”

听到这话，多比的脸色一下子暗了下去，他勉强的笑了笑，用略显干涩的声音说道：

“不，麦克道尔社长付给每个报童的工资又减少了一索尼，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连黑面包也吃不起了，所以我来找他商量这件事，但他却始终不愿意见我。”

查尔斯没想到，报社社长竟然会这么无耻，看着孩子们黄瘦的面庞，一种无形的怒火充斥着查尔斯内心。

他冷静下来说道，

“好了，多比不用担心，我会找社长说的，正好我也有其他事情找他。”

多比的脸上重新露出喜悦的笑容，他刚想上前拥抱查尔斯，但看到自己灰扑扑的衣服，抬起手臂又放下来。

“谢谢……谢谢你，查理先生，不管最后有没有成功我都非常感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如果不是生活实在过不去，我是不会麻烦你的，您真是个好心的绅士。”

他拍了拍多比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向报社门口走去。

大门是直接敞开的，清晨没有太多人进来买报，不过，就算是平时也没什么人直接来店里买就是的。

大厅显得十分空旷，只有两台大型黑白印刷机，正在呼哧呼哧的工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油墨味，查尔斯注意到桌子上放着一摞刚印刷好的报纸。

他随手拿起一份来看，正版标题写着——重磅消息，兰提格斯政府或将与黑石之城联姻，国际局势再发变革。查尔斯看了不免来了兴趣。

黑石之城一直作为中立城市，曾明确表示不加入两大国家的纷争，为什么要选择现在来摊这趟浑水。

他继续读下去，

自亚托斯特联邦内乱终止，东西两国始终处于冷战状态，双方边境冲突不断，使两国百姓皆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兰提格斯君王——英格尔·普尼夫冕下。

坚持和平原则，一直试图维护两国关系，此次与黑石之城（因加洛克）城主之女联姻，更是其友好外交的象征。

联邦1589年7月1日凌晨8点兰提戈斯政府遣英格尔冕下子侄艾文·曼西殿下，向黑市之城迎娶城主次女安妮特·菲莉克斯。

使团预计将于9月31日抵达黑石之城，对于此次联姻，黑石之城城主尚未有明确信息流出。

但无论从政治角度，还是从家族门第考虑，此次联姻都可称得上天作之合。

作为狮威家族第三继承人的艾文·曼西殿下，不仅继承了家族的高贵血统，而且其品行相貌都广受称赞。而安妮特·菲莉克斯小姐的相貌在整座黑石之城都享有盛誉。

二者联姻，可为黑石之城提供来自兰提戈斯政府的保护和贸易往来，提升黑石之城的经济收入和安全保障……

查尔斯读到这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因为这篇报道即便是他看到都觉得一笑大方。

英格尔这个名字他是听过的，尽管消息经过严密的封锁和澄清，但仅从街坊间的只言片语就能知道这个人绝对称不上什么良善贤君。

他先是通过几乎卑劣的手段，夺取原本属于他哥哥的臣主之位，又联合维森特城主在萨勒斯五世亲征抵御外敌时，攻下首都。

将原本横跨半个大陆的亚托斯特联邦分裂为东西两半，传言他残暴无德，不信仰莱因教，在位期间更是不断发动战争，残害百姓。

但这篇报道却极力美化英格尔的形象，他可以想象到，当这篇报道发出后，一定会引来一片谩骂声。

查尔斯知道这些小报社为了生存，往往会引起舆论争议，让自己的报社更知名，但在这种节骨眼上，连那些大报社都没开始评价。

号角日报这种小报社就肆意掀起娱乐风波，很有可能会被群起而攻之。

他的心里开始有些担心感受到似乎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丹尼尔先生（查尔斯·H·丹尼尔），很高兴你能在这儿，快过来帮我一下，这台机器的出纸口被堵住了。”

查尔斯刚才没注意到，在那两台印刷机的中间正站着一个瘦高的老人。

他穿着蓝色的工作服，此刻正蹲在一台印刷机旁边用力的拽住一沓纸，像虾一样弓着身子，脸涨得通红。

查尔斯认得这位令人尊敬的老头，他已经在这里干了三十年了，是报社的老人。

过去查尔斯一直在帮他打杂和翻译一些霍特勒利文的文献，查尔斯走了过去，伸手一起帮这个老人拽，费了吃奶的力气，才将这沓废纸从机器口中拽出来。

印刷机又开始一张一张不停的向外吐纸。

“哦，真该死，我早就告诉麦克道尔那个吝啬鬼要把这两台机械修一修了，我一天的功夫净花在处理这些事上面。

丹尼尔，好伙计，还好你来了，我总算可以歇一歇，去写明日的头条了。你看了今天的报纸吗？麦克，那个混蛋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把文章改成这样。号角日报，早晚毁在这个人的手里，唉。”

老人神情激动的说个不停，嘴巴上的八字胡也随之一颤一颤的。过了好一会儿，查尔斯实在受不了他的絮絮叨叨，忍不住打断他，

“好了，戈德曼先生，我来是为了和麦克道尔社长商量报酬的事情，你知道的马上要开学了，他人现在在上面吗？”

“报酬……哦……对，你快开学了！哈哈，我这脑子，丹尼尔你平常在这里做的工作，让我都差点忘记你还没毕业。麦克道尔就在楼上，你直接去找他要吧，他要是敢少给你一枚索尼，就下来和我说，看我不骂死”

查尔斯谢过他的好意，随后转身向楼上走去，木质的楼梯上雕刻着很多漂亮的花纹，墙上还挂着几幅描绘《约兰经》内容的油画。

查尔斯快步向上走去，报社的二楼有几间空房用来放一些旧报纸和麦克道尔的一些杂物。

查尔斯来到楼道左侧的一扇大门，大门是关着的，想了想查尔斯还是决定先敲敲门，再将门打开，门没上锁，他直接将门推开了，幸好这次他没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画面。

麦克道尔的办公室空间很大，装饰十分精美华丽，地上铺着名贵的黑白格子状的皮毛地毯，踩上去非常暖和舒适。

巨大的落地窗向内打开，晨间的阳光映在一张英俊但很苍白的脸上。他有着黑色头发，高挺的鼻子和一双灰蓝色的眼睛，看到查尔斯进来，他的瞳孔下意识收缩，双手不自觉的紧握，将手中的一份报纸抓的嘎吱嘎吱响。

很快他意识自己失态了，眼睛重新回过神来，那种职业式的微笑又出现在他的脸上。

“好久不见，丹尼尔，你来我办公室找我，有什么事吗？”

查尔斯紧紧盯着麦克道尔的脸，想确定自己差点被淹死，究竟和对方有没有关系。

这些天他一直在想这件事，如果有人要害他，那么这位报社社长有最大的嫌疑，因为自己撞见了他和和布科克子爵夫人偷情，可以让他和这家报社一起万劫不复。

说来也是巧合，那天他在下班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份资料没交，在回去送资料的时候，没敲门直接闯进去，结果正好看见俩人抱在一起。

尽管麦克道尔解释说他们只是朋友，但明眼人应该都懂。

查尔斯在后来还担心会不会被开除，结果第二天晚上就被人敲晕，送到贝尔斯湖上，喜提二十米负重潜泳训练。

要说这两者没关系，那他宁愿相信麦克道尔会把工资翻倍。

“呃”

他准备了一下措辞。

“麦克多尔社长，我想我在你这里工作的合同快到期了，我希望你可以把我的报酬结一下，我粗略的算了一下，按您定的每周两布朗来算（168索尼：14布朗：1加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