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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源于内部的冲突

如果说来自外部的入侵是激烈而残酷的,那来自帝国内部的力量也同样令人恐惧。戍边人默默坚守的虽然只是一片不毛之地,但他们的行为却时刻被监视。有少数尖兵长期游走于边境地区,观察着这里的一举一动。不妨形象地把他们称作“八爪鱼”,因为他们管得实在是很宽,不单要警惕随时可能发生的外来入侵,对付起自己人也毫不客气。有一种表现就是,八爪鱼如果发怒了会吃人,连戍边人的厚重盔甲都遭不住他们的利齿。虽然同样只是帝国的普通成员,不存在谁比谁更高一等,但一些摩擦和矛盾不可避免地发生在了这两个群体之间,有些甚至酿出了滔天大祸。比如一种由小及大、爆炸式发展的冲突。

这些冲突往往源于一些不起眼的小事情,虽然已经反复发生过,但牵涉其中的帝国人往往很早就身死,没有机会留下更多线索,导致事件的具体起因很难复盘和琢磨。最初的事件可能只是个别戍边人和八爪鱼的对峙,这种现象在帝国的兵民之间是时有发生的。但有意思的是,当某次某个戍边人被身旁的八爪鱼凝视时,似乎感受到了人格上的侮辱,因此不满地向八爪鱼展示自己厚重的盔甲,并因为愤怒而面部胀红,躯体变大,而八爪鱼则直接将其视为危险的进攻信号,并招来了更多同伴。愤怒的八爪鱼们在撕裂这个不安分的戍边人的同时,难免的误伤到了周边还非常守规矩的戍边人,但他们习以为常的行为这次带来的影响有点不同。不知出于何种缘故,可能是长年累月的怨气积累在心里,周边的戍边人很快被这一日常的小事情激怒,并出乎意料地加入了对峙,于是冲突被迅速放大,蔓延到很大一片边境地区。而令人费解的是,这些行为对于双方来说,似乎都是按照古老的准则来的,戍边人面对外部敌意选择被动的防御而非进攻,而八爪鱼的职责便是清除任何有危险行为的人,不管他们是异族人还是帝国人。放在往常,两者之间总是会保持一种默契的平衡,也可能是习惯性地互相配合对方的工作,然而这种微妙的平衡这次忽然就被打破,甚至无法分辨到底谁有错在先。

八爪鱼们眼见寡不敌众,于是派出部分同伴带着残缺的戍边人肢体迅速奔向河边求援,因为那里常年有大量的警卫和士兵沿着水路巡逻,只要把消息传递出去,就会得到大量支援。警卫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招来了附近的士兵,在一同检视完戍边人的肢体,确认这群人已出现严重问题,除了清除别无他法之后,士兵迅速回营开展动员,并在短时间召集了大部队。他们明白此类事件的严重性,在处理这类事件上经验已经非常丰富,因此这次的队伍组成也更加周全。有负责刺探情报的斥候、负责信息沟通的传令兵,参与远程作战或现场坐镇指挥的特殊兵种,以及更多可以舍命冲陷敌阵的敢死队,或者说一群无脑的填线兵。浩浩荡荡的队伍到达冲突发生地附近时,两岸的脚夫早已在河岸上挖出了一片浅滩,连接边境地区内的沼泽以方便士兵们登录。沼泽地的帝国人早就感知到了危险,纷纷向部队提供自己听到的消息,希望冲突能早点被解决。此刻参与对峙的戍边人,从集功劳苦劳于一身的帝国荣耀,瞬间变成了整个帝国的敌人,颇有点讽刺。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他发不发生,并不会因为旁观者觉得讽不讽刺、合不合理就受到影响。

当队伍抵达边境时,冲突的规模较之前已经更大了。士兵们穿过铁丝网进入边界,迅速穿插在参与对峙的戍边人中间,企图将那些已确认要清除的对象包围起来。在有组织的士兵面前,戍边人的防御原本很容易瓦解,但这次事件的规模目前有点超出了预期。并且在之前的对峙下,戍边人的意志变得更加坚韧,情绪变得更加愤怒,加之背靠边境墙,外面就是绝境,戍边人也无处可去,他们破釜沉舟的决心让对方一时找不到突破口。而长期生活在温和环境下的士兵们,即便时常有作战,但和戍边人比起来,边境这种贫瘠之地让他们寸步难行。指挥官很快判断出这将是一场持久的战争,于是开始召集附近的匠人修建工事,用绵延的土堆分割和限制戍边人的发展。但即便如此,事态仍然没有好转的迹象,在双方短兵相接的地方,死亡已经开始四处蔓延。对于远道而来士兵,持续的数量折损是个很不利的现象,因此不得不传令回去继续动员。但戍边人也没有放任被宰割,反而变得更加团结,更多的同伴闻讯增援,开始大规模聚集,并选择抱团防御。这群平素毫无攻击之心的老实人,开始尝试通过人海战术挤压士兵们的防线,并逐渐侵占周边的沼泽地,形成了一堵活着的铜墙铁壁,并进一步诱发邻近地区的对峙。

事态的发展并未局限在冲突最初发生的边境地区,由于超乎寻常的军事动员,整个帝国弥漫着战争的气息,军事相关的生产活动安排到了更高的优先级,很多人开始放下无关的工作,并时刻保持着备战状态以相应更大规模的动员。与此同时,士兵们也变得更加敏感和容易激惹,一点风吹草动、杯弓蛇影就可能导致擦枪走火。远在事发地千里之外毫不相干的戍边人,此刻也都成了整个帝国重点提防的对象,在这种高压环境之下,继而发生的是更多的士兵与戍边人冲突事件。不好的消息在四处传播,风声鹤唳的士兵对上愤怒的戍边人,战争在远隔千里的不同边境地区暴发,彻底进入白热化。自事态开始变质,戍边人就依靠对抗极端环境的经验占据了上风,并挤占了大片边境和沼泽地区。但这种扩张也不可能持续下去,当战线越靠近罗网般的水运系统,士兵们的补给能力就越强,而沼泽中早就充斥着针对他们的陷阱和毒气,层层的封锁网也已建立好。在多方包夹下,戍边人终于扩张乏力,但面对庞大的戍边人抱团,帝国军队一时也无法突破,战争开始陷入拉锯状态。战线的拉扯和僵持正是最为残酷的阶段,而阵地战就是如假包换的绞肉机。由于双方的增援力量都还在势头上,这种状态看起来短时间完全没有结束的征象。在鏖战几十个日夜之后,双方已经尸横遍野,弃甲满地,腐烂的肢体汇聚在一起,而清道夫们此时完全无力处理,因此尸体在边境地区形成了许多地狱般的万人坑,或许从数量来看还远远不止万人。而这仅仅只是战场内的情况。

战场之外,拉长的战线导致帝国的后勤几乎接近极限运行的状态,士兵和戍边人争斗对帝国物资的内耗更是导致情况雪上加霜。当帝国的生产活动完全被绑定在战争的车轮上,其他方面已经很难顾及。光运输系统方面,士兵增援就占用了相当的运力,士兵们被堵塞在狭窄水道中的事情时有发生,有限的运输仅能保证帝国其他关键系统的低效率运行。而在这种兵荒马乱的大局势下,战场周边的帝国人也难逃战争的剥夺和骄横的士兵误伤,处境十分的艰难。而这类问题根本没人会看到,在处理这种大事的节骨眼上,帝国本身也是自顾不暇的,个人的得失就更加如同水中的浮萍,他们的沉浮根本不值一提。与此同时,战争导致帝国无暇顾及边境的防务,破败的边境墙和防线使得帝国门户大开,异族人得以长驱直入,在本就胶着的战场中烧杀劫掠,并利用帝国人堆积成山的尸体快速繁衍。虽然他们暂时无法进入严密封锁的运河,无法造成致命的损害,但他们制造的混乱却如同火上浇油,使本就低糜的士兵们行动被进一步钳制,帝国的资源进一步流失,当然戍边人也并没有从中得到喘息的机会。随着战争时间线的继续拉长,不关对抗的双方,其他间接被波及的帝国人也开始失去希望,消极和疲乏的气息开始在整个帝国蔓延。

在这场持久战中,军事系统的动员能力已经接近极限,除了持续的新兵训练和战场投放,还有更多的人员在分析战场形势,做出战略调整,或负责重要的后勤整备,以及帝国庞大版图内的治安。维持庞大而臃肿的常备军事人员带来了极大的资源消耗,以至于帝国不得不启用其设置在沼泽地附近的能源储备。如果这种不可控的势头继续发展下去,资源的紧缺将导致帝国对境内问题和境外入侵的掌控减弱,这无疑是一种慢性死亡。但物极必反,超量的死亡对双方来说都造成了巨大影响,而这件事情自开始的定性就是帝国内部的矛盾,谁赢了都不算赢,从一开始帝国就输了。虽然不知道这场残酷的战争是否导致了对抗双方的思想和立场发生转变,但帝国的军队中可能存在一个决策层,他们在长期的指挥中也可能出现意见分歧,而战争讲究的论功行赏机制很现实也很残酷,他们的人员组成应该有很大的流动性,而思想正是随着形势的变迁和人员的更迭逐渐发生变化的。表现在行为上则是,一部分指挥官首先感知到了上层对当前战争的态度发生转变,开始在士兵和戍边人之间进行调停,他们主导的谈判在部分战场开始显示成效,士兵方开始减少了战场人员的投放。按照战争论的观念,这种至死方休的大规模战争,率先放弃或示弱的一方必然不会有好结果,但放在这场战争中来看,似乎情形又有些不一样了。可能的原因,一方面战争双方都是帝国人,他们遵循着同一套准则,手足之间的矛盾即便再大也可以有途径化解,而戍边人从事情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很强的进攻欲望,更多的是被动防御,因此基于一些原则性的问题开展谈判会十分有效。但令人唏嘘的是,为什么一开始没人想到要谈判,而是都冥顽不灵的选择了针锋相对,最终造成了如此惨重的后果。或许一些矛盾本身就不可能用平和的方式去消解,而是只能在激烈的冲突后死亡。另一方面,帝国本身在资源等层面都已经陷入了艰难的境地,如果整个帝国的人心都开始摇摆,从战争初期的狂热躁动,到被战争波及后,开始冷静地思考这场战争的正义性和代价,帝国人在精神和物质层面的支持自然会随着他们心里的疑虑增多而逐渐减少。如果没有大后方的坚定支持,战争的双方都拿不出更多的资源来支撑战争规模的扩大,或者即便继续投入也无法取得进一步的优势,这种极差的投入产出效率和严重不及预期的期望值,便是结束战争的当头一棒。

在军队减少作战人员投放后,戍边人的态度也明显出现了改观,以放缓增援的形式来友善回应,局势终于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军队为了稳住谈判的阶段性成果,开始以铁腕手段清洗内部那些对戍边人态度强硬,还在继续鼓吹战争的派别。而部分参与过动乱的戍边人则自知帝国已无自己的容身之所,于是以死谢罪,并要求同伴们将自己抛出边境墙外,不希望帝国使用他们的尸骨来筑墙。不过即便形势在改观,好转也是一个缓慢发生的过程。在这中间情况一度再生波折,但随着对抗双方停战认知的坚定,更多的调停者的加入,战争最终还是停了下来,虽然不能确定是暂时的还是永久。

发生这样的事情,其中的缘由无法用观察者的常识去推测和琢磨。由于不能窥探到帝国人的心理,这些事件看起来就如同神迹。然而边境和沼泽地的累累白骨,致命的军事活动残留物,腐臭的尸水和被污染的水草资源,肆虐的异族强盗,以及元气大伤的生产、军队和边境防线,都是这场战争发生后令人不敢直面的后果,这些痕迹可能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抹平。而据观察,这样的矛盾似乎天然就存在,谁也不能保证战火不会由于什么新的导火索又重新燃起来。帝国人仍旧不知道冲突是怎么发生的,也不见得能记住冲突的所有后果,如果下次战争卷土重来,他们又会做出什么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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