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如一捧着钱袋,愣了愣将其搁在一旁,拢着杂草埋起来。
心知谎言已叫若娘戳破,程如一心下尴尬只好转移话题:“恩……那你是如何知道我在此处的?难道是贵人特地去给你报信……”
严况摇摇头:“为官十载。严某在京城,还是有几双眼睛的。”
说罢,严况扯破程如一袖子,撕下块布来,随即拆了护臂,一手扯着布条,牙咬紧另一端,包扎手臂上的刀伤。
程如一这才看清楚,犹豫着靠了过去:“你……要帮忙吗?”
“不劳烦。”
严况说着,果真三两下便收拾好了伤口,然而将护臂重新绑回去时,他竟失手将系带给扯断了。
“唉……”
程如一叹了口气,严况还未回神,只觉腕下一软。
程如一挽着他手,将护臂重新扣好,又从自己衣袖上撕下块布拧成绳,绕上他手臂几圈系好。
严况眼底情绪骤然波动。
像这种不伤筋骨的小伤,于他而言宛如家常便饭,自己都不放在心上,自然也是许久不曾有人在意过了。
程如一倒是没察觉他神色变化,只小心翼翼替他将布绳系好,自语道:“若娘说的真没错。”
严况恍然想起什么,不禁微微皱眉:“她和你说什么了?”
“说……说你脾气古怪、死要面子、一根筋、品味差、不近女色似有……”
“停。”不等程如一说完,严况连忙打断,抬眸定定看着他。
“严某能否解释一下?”
程如一被那直勾勾又没有温度的眼神盯得后背发凉,只能连连点头:“能……当然能。”
严况顿了顿,又打量了眼前人一番,却没开始解释,只道:“你不嫌她,能和她聊这许多?”
程如一笑了笑道:“嫌?若娘豪爽仗义不拘小节,身为女子,不惧世道艰难,能立身于天地之间,程某佩服还来不及……况且她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过一介罪人,有何资格嫌她?”
严况了然道:“你倒是与那些自诩高贵清流的读书人不同。”
“那当然啦,严大人怎么会看错人呢。”程如一挑眉道。
“……”
严况语塞,话锋一转道:“若娘的确是个奇女子,我也是打心底里敬佩她。”
程如一脑海里顿时浮现出——
若娘扛着刚从河里捞来的尸体,叫他过去搭把手的诡异画面。
这位京河捞尸人鬼大嫂,的的确确打破了世人对女子的刻板印象,程如一也是很难不好奇。
他本想着自己应该还有机会,同严况一起去见她,但如今却不知还有没有明天可活,若能从严况口中认识一回,也算是满足自己这桩心愿了。
看着程如一期待眼神,严况开口道:“若娘曾经,的确艳绝整个扬州城。”
“什……”
程如一投去不可置信的眼神。若娘的确总把“老娘貌美如花”挂在嘴上,但程如一只当她是调侃自嘲,虽没看不起她,却也从未当真过。
实在是,扬州古来风情月意,最不缺的就是美人,若娘如何能“杀出重围”,艳绝整个扬州城?
但程如一转念一想,若娘也的确坦诚过曾为风尘女子,若是以如今这副面目,又如何能……
严况继续道:“她少时被卖到扬州,早不记得籍贯何处,记事起便是在后宅里同人周旋讨生路。”
听得此言,程如一皱眉,似是想起什么往事来,只摇了摇头。
严况又道:“另有一名女子,与她相依为命,名唤月汝,年长她些许,二人情同姐妹。若娘十七那年,她二人被主人家分别赠予两位朝臣。”
程如一叹了口气。朝臣权贵之间,最是喜欢将这些女子,当做礼物一样送来送去。
瘦马瘦马,自然是不当人看的。
严况忽然搭住程如一肩膀,凑近低声道:“若娘主家后来被卷入一宗密案。”
“我奉旨,前去灭口。”
程如一闻言打了个激灵,僵着身子点了点头。
严况道:“那晚她不幸被叫去陪酒,本该也在灭口之列。但当时,她躲在桌子下面,朝我连连叩头,求我别杀她。”
程如一脑子里立时便有了画面:冷酷无情的杀手,无辜可怜的美人,一个手中长剑染血高高在上,一个瑟瑟发抖卑微恳求。
他心道:这可绝对是……是江湖言情话本的好题材啊!
忽然间,画面里严况一剑刺出,将哀求连连的美人捅了个对穿。
程如一瞬间回过神来,想起了先前若娘给他看过的狰狞伤口。
“你还是刺了她一剑……对吧?”程如一道。
严况默认道:“她伤好之后,要以身相许,以为我拒绝是嫌她出身,便缠着说要于我做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