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我班、”
李佳琪将手中吃到一半的苹果糖戳到洛云图面前打断了他,“张嘴。”
李佳琪感觉到洛云图那阴冷的眼神,依旧强硬地加重手上的力道。
咔嚓。
“有意思吗?”
李佳琪得意地笑了起来,“抱歉,洛,毕竟戏弄你实在太好玩了。”
洛云图白了她一眼,指了指她手中,“那是什么?”
“哦,刚才求到的签,好像是第十三个店子吧,一个算卦的。”李佳琪挥了挥手中的木签,上面刻着几根条条杠杠。
“你还没扔啊。”
“毕竟怪有纪念意义的,以前收到过类似的东西还只有高考时你做的御守,但不小心给我弄丢了,这上面刻的什么啊?”
“上艮下兑,山泽损。”
洛云图解释道“卦象象征着牺牲,说明你最近会遇到一些劫厄,必须要割舍某物才能消灾,但也可能会因此得到一些其他的收获。
算是小凶的一卦,街头道士的卦通常没有什么神异,但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命数,你真要留下来的话我帮你改改。”
洛云图向李佳琪伸手,她立刻向后一缩避开,“别啊,好好的哪有那种必要,而且山泽损什么的,听起来和塔罗牌里的倒吊人应该差不多,也不是非得要改。”
“你开心就好。”
两人都默契地没去留意时间,好像在烟花飞起之前两人便有无限的时间。
哪怕只是一言不发的陪伴。
但这就足够了,对于他们而言,唯有陪伴才能弥合这离别的五年空缺。
“洛,别去神社了好吗。”
洛云图没问为什么,“好。”
“洛,五年前你为什么要走?”像是不死心的,李佳琪再次提及那个无法回避的问题,“为什么不愿意说一声。”
洛云图看着星空,今夜格外的晴朗,一如当初离去的那个夜晚。
“你知道的,李佳琪,我总想着往外跑,人一旦开始向往,就停不下来,正如你想追逐着空音的脚步,守望这座城市,成为他们的英雄。我的理想在旅途中,你的理想就在这里,我们是不一样的人,放弃我吧,李佳琪。”
“但你总会回来的对吧,我愿意等,一年、两年、五年十年,我都等得起的,就当做是我的一厢情愿好了,你走你的、我等我的,哪怕要我等一辈子也无所谓,等到死也无所谓,如果我等了一辈子你才肯回来,那你就在我的坟前哭去吧。”
洛云图苦涩地笑了一声。
“咚!咚!咚!”
钟楼的钟声敲响了十二下,人们举起火点燃引信,烟火如逆飞的流星般升天。
擦出最美的光,点燃空寂的夜,忽远忽近,喧嚣于耳畔。
李佳琪提起一口气,不掺杂半分虚假与玩笑,大声告白:“洛云图我喜欢、”
“抱歉。”
背着光,洛云图残酷地拒绝,这周的第三次,“五年前,我跑了,认为只要跑得够远、够久,你就能慢慢忘了我,但当我回来我才明白,你始终都不会改变,永远如当初那般。
我承认、我懦弱,因为你真的很可怕,别的人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总能避开,但对你我办不到,不论我用什么方法逃避你都会拿着刀一路杀进我心里,然后告诉我——你喜欢我。
我害怕走进你的人生,这样的我给不了你幸福,你的世界只有这座城市,而我的世界太大,我们活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中,这样的我们,无论以何种方式,只要在一起,就一定是一方迁就另一方。
我不愿你抛下自己的梦想去成就我的爱情,那样的不会幸福;也不想用我这风中残烛的生命去耽误你的人生,那太过残忍,我要死了,死在你前头,琪,至少别这样,让我是在去往哪的路上,让我能在最后将自己烧尽。
别这样,别让我死在你眼前,别让我……死在你的人生中。”
幸福是个伪命题。
啪!
一记耳光打断这温柔的述说。
“笨蛋。”
“笨蛋!笨蛋!笨蛋!”
李佳琪抓住洛云图,仰头。
“你这个……彻头彻尾的——自私鬼!”
一记响亮的头锤打在洛云图额头,洛云图只是沉默地受着。
有鲜血从李佳琪的头上迸出,她埋下头流下许多泪,不知哭得有多狼狈,也绝不让洛云图看见。
李佳琪愤怒地跑开了。
洛云图坐在原地,直到天上光火逐一熄灭。
起身欲走。
突然间,像是轰鸣。
洛云图沉重地砸在地上,呕出鲜血,荒芜植入他的骨髓与肉,根植在他灵魂的每一处。
当他被击垮,它们便会爬出来,把这具形骸变成供它们无限增殖的沃土,让灾厄和混乱在他身上肆虐,敲骨吸髓。
“我要死了吗?也是,这样的生命也该走到尽头了,早该这样了。”
“这具身体会催生出怎样邪恶的怪物,又会是谁来将我杀死……苏赤染?钟源?还是会在一旁大笑的忘仙十二?”
“无所谓了,终于能放下了,至少最后,已经对李佳琪道完歉了。”
“那丫头也该死心了,就当我又逃去了很远的地方吧。”
苦痛在肆意蔓延,有巨响自意识深处传来,每一声都要震荡洛云图的灵魂,要他溃散。
仿佛是众神手握雷霆,将其当作铁锤敲下。
阵阵轰鸣!
孤寂的夜里没有一声蝉鸣,最后一声烟花消逝。
“夜好静。”
洛云图闭上了眼。
·
“你怎么还在这,快快快,祭祀马上就要开始了。”海少牢对着这次的主祭催促道。
“知道了,马上来。”
随着持续到天明的祭祀开始,祭典进入到了最关键的环节,组委会的所有成员都进入了片刻不息的准备活动中。
“后勤部、后勤部,别处理烟花了,那批祭品赶紧处理好抬上去。人事部死哪去了,让祭司们都做好准备。还有布置场景的,最后一次检查祭台。记得保护人群,避免出现踩踏事故。”
看着堆积如山的工作,海少牢就感觉头大,幸好不用他上去跳祭祀舞,在后台打打杂就行了。
“什么,那个小说家不见了?啧!麻烦。”
主祭正欲起身,一个人影站在了她身后。
是那个一脸阴郁的莱特。
“莱特哥,你不是应该、你这样会被他们发现的……有什么事吗?”
“玛基珂,仪式还是被破坏了。”
“啊?我明明……”主祭有些吃惊,“需要我做什么?”
莱特回答:“不用担心,交给我来就好,我会处理好的,我就是……来看看你,真的很美呢,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稚嫩的小女孩了。”
少女有些开心地笑了。
好像那笑容能温暖人心,就连莱特脸上的阴霾都扫去了些许,“今晚就好好进行你的表演吧,我会一直看着你的,玩的开心就好。”
“我会的,莱特,你也要玩的开心啊。”
“嗯。”在少女面前,只在少女面前,莱特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就在玛基珂转身的时候,莱特注意到了一些东西,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焦急地问:“这是什么?”
“是灾厄的痕迹,之前那个叫浮生的丫头片子弄得,一时半会修不好。”
莱特时而怒不可遏,时而悲伤欲绝,如同两个表情撕扯着一张脸。
“没事的!不用再担心了,我会修好你的,无论用什么方法,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的,我要让那些伤害你的人都付出代价!”
“莱特,不要失控!我没事的,过几天就会恢复,一点影响都没有。”
莱特抹了抹自己的脸,“抱歉,我又有些过激了。”
“你的药呢?”
“停了,我已经感觉忘了太多事了,我甚至忘了你的那些部分。”
莱特说,“只有今晚,让我记住你吧,明天我会按时吃药的。”
“好。”
莱特摸着她,将她抱在怀里,“抱歉。”
「命令:忘记我,然后……开始新的生活吧。」
就像是给木偶输入了指令一般,玛基珂眼神一阵恍惚,回过神来周围已经只剩她一人。
“对了,祭祀要开始了,要迟到啦要迟到啦。”
少女手忙脚乱地整理好妆容离去了。
许久,莱特从阴影中走出,没了牵挂。
一个戴着半张嗤笑鬼面的人套上手偶,一瞬间那滑稽的手偶好像活了过来。
它说:“神秘莫测的丑角大人啊,您到底是卑微还是伟大,你到底是一人还是万人。”
丑角慷慨激昂地回答:“世人皆戴假面,何必去深究舞台后的真相,你只管朝拜、赞颂,因为你我皆是丑角。”
丑角瞥向一旁面无表情的莱特,讥讽揶揄道:“和玩具说话的感觉真不错,只要足够真实幻想朋友也是朋友,你说对吧,另一个「我」。”
“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今晚之后一切都会结束,我将去复仇。”
“当然。”
丑角纵身高歌:“「我」将他们奉为神明,他们却视「我」们如蝼蚁;「我」将他们视若珍宝,他们却弃「我」们如糟粕;「我」将他们看做挚友,他们却将「我」们当工具去利用。”
丑角将一张面具塞进莱特的怀中,“去向他们复仇,「我」们的火将会烧遍大地。「我」是一、是众,「我」们是神灵亦是仆从,凡念我名者,「我」即是我,我即是「丑角」!”
·
洛云图的魂灵离开了身体。
依托这座城市的法则,以最后一丝魂念徘徊于大地之上。
放眼世间,四季照行如常。
这个世界从不因任何人的死亡而停摆。
洛云图向天空伸手,想要去触碰那金色的光辉。
可突然间,一双双血红的手突破封锁,将他向下拉去。
洛云图从白色的虚影上坠落,跌回狂风和暴雪统治的大地,残冬之念疯狂地拉扯着那遮天蔽日的白色虚影,想要将那幻海中的冬藏,重新掰回毁灭的命轨。
可祂每伸出一分手足,就会被那柄傲立在废墟的无极剑抹杀一分。
每发出一声怒吼都会带来一次悲鸣,直至彻底将其磨灭。
洛云图不再去看,一再向下跌落,坠入大地,超出大地。
举目望去,满眼是星辰。
那是由群星所筑成的方舟,无数颗星是无数璀璨的文明,当虚假之天上挂着的日月渐熄,他脱出了元初的那片天圆地方,凭托心灵魂念达到了宇宙的尺度。
生命、宇宙,以及一切。
你已知晓终极的答案,但那不是我所追求的。
于是乎,洛云图再次向“下”坠去。
群星的光逐渐远去,只有宇宙原暗侵袭,去往无尽的真空深处。
只听一声,轰然落地。
【边境】
千万里了无人烟的黄沙,来自亘古不变的荒凉,天上的剑痕,地上的焦灰,有人踏入这片绝境,筑起一座座坚不可摧的防线,守望着身后的文明,千百万年。
千篇一律的景色在眼前略过,洛云图继续下坠。
又一声轰鸣响起。
地狱、死境、深渊,人们曾给过它无数的名字,但现在人们都习惯将它称作……
【荒芜】
这里并无希望,它由无数如同蛇蜕地逐一叠加,那是世界死去后所留下的残骸。
世界在此异变,变得更荒诞、更诡异,变成愈发无法被人理解某物。
其之一。
此处立着一座高城,人们攀着遮蔽天日的神骇追逐着至高之地,直至无尽的疯狂将他们变作怪物,直至祂的光将一切烧为灰烬。
……
其之十三。
人们在圣堂中咏唱,将自己献给血肉的天使作为食粮,在圣洁之光中赞美怪诞之神。
……
其之一百二十一。
这里没有食物,因为永生之蛇赐予了他们血,他们吞食着蛇的肉,如同吞食着自己般狂热。
……
这里并非死寂,只是人所理解的东西不存在于此。
无数疯狂与绝望的事物在洛云图眼前略过,直到看遍了所有的荒芜,他却仍在下坠。
他看见了王座,于是窥见了未来。
【至深神途】
洛云图终于明白了是什么在拉扯着他,这份荒芜的钟爱实在是绝无仅有。
如果那王座上还坐着人就不至于那么糟了。
白色的神杀死了黑色的王,归净者的剑将荒芜之主刺死在了王座上。
而后千百万年,洛云图来了。
荒芜正不断地撕扯着他的身体,在王座上重组,脱去伪物之身,无限地向生命的原型靠拢。
来自所有荒芜中的疯狂和绝望涌入他的魂灵,在那庞大的体量下名为洛云图的意识如同露珠之于汪洋。
啊啊啊!
洛云图发出来自灵魂刺痛的嘶吼,呐喊、悲鸣、狂笑又将其淹没,奇迹被那份无穷的灾厄泯灭,要将他改成面目全非的怪物。
可他在抗拒,哪怕这份存在微不足道。
但那一瞬间确实有某物被种下、萌芽,野蛮地生长。
“我曾知晓过他们的故事,沿着他们所指引的道路前行。”
“有人在我身上看见了光,但我并非英雄那么伟大的东西。”
“还有人在等我,不知一生是否来得及。”
……
在这无数的希望之下,立于这不知凡几的荒芜中。
不可思议,但这一切确确实实发生了。
名为生的一念,在抗拒着凝固。
那一刻,洛云图感觉到了心脏的搏动,自那繁多的荒芜之上的现世,将他拉扯而上。
他上升,脱离至深之处、脱离荒芜、脱离边境、脱离群星。
梅洛卡从身后抱住他,扬起轻盈的笑意。
“是不是想我了,亲爱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