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观江?好土气的名字,你们听见了么?哈哈,这小子叫赵观江!”
同福二十三年,沿江道的繁荣昌盛已经整整持续了七年,无论是江南还是江北,变得温顺亲和的镇江如同母亲一般,养育着两岸的人民。
稻米,麦子年年丰收,捕鱼的船家年年都要换上两张新网,沿着江水,太平的世道很快让大家忘记了七年前的伤痛,过上了安居乐业,富裕而又祥和的生活。
除了此刻正待立着不知所措被人嘲笑的少年。
少年并不像其他孩子那般面红齿白,清秀可爱。他衣着简朴,不太合身,单薄的破袄上飘着零星的补丁,面黄肌瘦。
他握紧了拳头,憋红了脸,像是在说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我娘说了,我的名字是我爹起的,才不土气!”
但那几个锦衣玉食的小孩好像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笑的愈发大声起来,前仰后合,合不拢嘴。
少年依旧拳头紧握,涨红了脸,不知所措,他慢慢低下了头。
娘靠缝衣补履养活自己和哥哥的小小裁缝铺不知为何被一场大火烧的一干二净,哥哥年前去投了军,从此不得音讯。
娘把为数不多的几件御寒衣物盖
在他身上,在街边坐了一夜。
第二天,红着眼圈的妇人拉起少年的手:
“走,我们去找爷爷。”
少年欢呼道:
“好!找爷爷咯!”
广陵府离滦阳府八百里远,母子俩变卖了所有能变卖的东西,背着两兜子馍馍,从滦阳府一路走向了广陵府。
到了广陵府,才知道太守早已新人换旧人了,老爷子告老还乡,留下几个家丁住在太守府不远处购置的一间闲宅中,赵夫人表明了来意,几位家丁很快拾掇出一间空屋给母子俩住,书信联系了赵老爷子。
赵观江是个十来岁的孩子,骨子里是顽劣淘气的,他到了新家,很快发现附近几个斗蛐蛐儿的小孩。
他在滦阳府的乡下也曾斗过,蛐蛐儿嘛,地里常有的小玩意儿,很快被孩子们的嬉笑,打闹声吸引了,驻足停在几个孩子附近不远处,看的入迷。
直到一个小胖子靠了过来,剩下几个小孩见小胖子起身,也很快收了小竹笼,争先恐后的凑了上来。
那小胖子身形要比瘦小的赵观江壮很多,锦衣华服,戴着一顶招财帽,摆明了是位小少爷。
他眯了眯眼睛,打量了一番赵观江,然后轻蔑地问道:
“小子,新来的吧?叫什么名字?”
赵观江心想着要交到新朋友了,不由得咧嘴一笑:
“俺叫赵观江!”
随后便是小胖子带着其他几个孩子铺天盖地的笑声。
赵观江哪里受得住这般羞辱,他不知道自己父亲起的名字有何可笑,他只感受到了这些小孩深深的恶意,他咬紧了牙关,握紧了拳头,猛的向前扑去。
那小胖子正眯着眼大笑着,突然失去了身体的平衡,整个人仰躺在地上,感觉什么东西压在了自己身上。
随后一记重拳就狠狠打在了小胖子的脸上。
这时他已经清醒过来,眼中满是不解和惊恐,他想赶紧逃离赵观江这个疯小子,但这小子虽然瘦弱,但是气力不小,用膝盖把小胖子死死压在地上,随后又是一拳。
要不怎么说赵观江是个疯小子,每一拳都结结实实打在小胖子的脸上。
那小胖子涕泗横流,脸被打的肿得像猪头,他唔哝呻吟着,应该是在求饶。
而旁边的几个小孩竟然连上来制止的勇气都没有,看到小胖子挨打,飞也似的一溜烟跑远了。
赵观江见小胖子哭着求饶,也不再继续殴打,松了膝盖,大口喘着粗气。
有意思的是那小胖子也同样喘着粗气,疼的龇牙咧嘴,鬼哭狼嚎。
没过一会,两个杂役打扮的中年人赶了过来,似乎是刚刚跑走的小孩通风报信了。
一人将躺在地上叫唤连天的小胖子扶了起来,另一人则站在了赵观江身前。
赵观江站在中年人面前,此时也消了气,想起娘曾教过,动手打人是不对的行为。
他像一只犯了错的小猴子,低下头等待处罚。
那人瘦的简直有些枯槁,但腰杆笔直,比起另一名杂役,看起来更像是个杂役头子。
看了看站起身来,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小胖子,又看了看赵观江,他问:
“你叫什么名字?”
赵观江抬起头,没说话,死死瞪着他。
紧接着“啪”的一声厉响在赵观江脸上开了花。
一个巴掌结结实实打在他的左脸上,几乎要把他抽飞出去。
左耳的爆鸣让他几乎听不清楚那人在说什么,但还是听见了。
“袁家的少爷,也是你这样的贱种能打的?”
随后又是一巴掌打在他的右脸上。
赵观江两颊火辣辣的疼痛,他几乎要晕厥过去,但还是昂着头,死死瞪着面前的男人。
“是他先笑话我的。”
那男人没搭话茬,又是两个巴掌落下来。
赵观江心里委屈到了极点,但看了看被自己打的鼻青脸肿的袁家小少爷,最后还是没有争辩什么。
那男人打完之后,就回头搀起袁家的小胖子慢慢地走了。
赵观江低下头去,天渐渐阴了下了,大团大团的乌云很快遮蔽了天空,他踱着步向新家的方向走去,脸火辣辣的疼。
不远处的袁府,此时天空简直像是夜里一般,乌云几乎遮住了所有的光,平时窗明几净的大堂,此时依靠着几根火烛,几盏油灯,这才勉强视物。
大堂中央靠墙处摆放着一张红木桌子和两张太师椅,分别坐着一男一女。
男的大腹便便,蓄须,矮胖,两鬓已经斑白。
女的雍容华贵,保养极好,脸蛋嫩的能掐出水。
面前站着几个杂役仆人,其中就有打了赵观江的那位。
那妇人眉头紧锁,抄起桌上一个样式精美的琉璃瓶向面前杂役们丢去,瓶子并未砸中谁,随在地上,成为一地锋利的碎渣。
“老武,跪下。”
打了赵观江两个嘴巴的那位杂役马上听话的跪下,琉璃瓶正碎在了他的身前,他就这么跪在了琉璃瓶锋利的碎渣上。
“夫人息怒。”
那矮胖男人略带谄媚的说到。
但妇人自然是没消气的,她接着对面前的杂役们说道:
“把少爷交给你们看管,是信任你们,街面上不比府内,外面有的是危险。今天是让一个贫家贱种给打了,那明天呢?我的庆儿要是出个三长两短,你们这些贱种有多少命够赔?”
被称为老武的家丁木讷的跪着,两膝早已血肉模糊,但他并没有龇牙咧嘴,甚至没发出一点声响。
“那个打了庆儿的贱种呢?”
她又问老武。
“我已经教训了他。”
老武终于张嘴了,但却依旧木讷。
“我问你人在哪!”
她的嗔怒几乎要溢出言表。
“放他回去了。”
老武又说,依旧面无表情。
碰!
一只白碗砸在老武胸膛上,打了他一个趔趄。
“这事既然是你自作主张,那就你自己去解决,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我要看到那小贱种死。”
她下达了命令,随后便站起身来,立即有侍女帮她拖起裙摆。走到了大门处,却又稍作停顿,瞥了一眼依然跪在血泊中的老武:
“不为了你自己,就当为了你的花儿。”
老武听到“花儿”时,终于不再双目失神,仿佛有什么魔力似的,像一棵枯树,又重新焕发了一些生机。
她走出门时,脸上浮现丝缕不易察觉的笑意。
过了霎时,那矮胖男人也站起身来,握紧了拳头骂道:
“真是贱人!”
随后他好像用尽力气,一把揽过身旁一位侍女,一把扯开了衣服,将一只蹄子伸进了侍女贴身的亵衣中,随后看向老武:
“你说你也是,自作聪明,你以为不抓那小贱种回来,他便不用死了?什么时候轮到你做决定!惹恼了那个贱人,你以为你还有命?你若是死了,谁能保住你那小丫头片子?”
老武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不再跪着,捡起了那只白碗,默默站起身来,他的膝盖早已血肉模糊,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踱步走了出去。
他找了个无人处,用净水洗了膝盖上的血污,又缠上一层破布,随后若无其事的走上了街。
他随手卖了那只样式精美,价值不菲的大白碗,随后买了一壶酒,又买了一支糖葫芦。
杂役们在袁家都是几人合住一间侧屋的,但老武却独有一间,屋子虽小,却也窗明几净,摆着两张小床,还有一些生活物品。
一张小床上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也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但脸蛋很干净,生的十分精致漂亮,唯一有些违和的,是女孩的一头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