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正值春节假期,我有时间悉心照料病人的一日三餐,加之阑尾炎本就不是啥大病,崔锋毕竟年轻,身体恢复得很快。
期间,我总会买些卤鸡卤鸭之类食品,胡东取笑自己也想得场大病,这样也能得到群娃子的精心照顾。
当然,我只能奖励他一个“滚”字。
待崔锋身体状况好一些,我陪着他离开出租屋,一般选择在附近公园散步,偶尔也玩会儿扑克,就是小时候最喜欢的推火车游戏,纯属消磨时间。
正月十五那天下午,我俩坐在公园草坪上晒太阳。
望着几棵银杏树树杈间洒落的和煦阳光,崔锋笑意恬淡,说他想回到自己出租屋,反正明日你也上班了,“况且我已痊愈”。
我没同意,但没说理由,只说等等看。
崔锋明白我意,只好将话意挑明:“你不许我再去夜巴黎上班吧?”
我抿嘴笑了笑,没肯定也没否认。
崔锋扯根茅草,轻车熟路递进嘴里,咀嚼好半会儿,方才幽幽道:“群娃子,锋子只有这样的卑贱命,不去夜店上班,还能做啥呢?”
我凝望远方,淡淡地说,若有机会的话,就去飞马卖场当导购吧,再不济,跟我跑销售也行。
崔锋叹口气,没开腔。
虽然我的所作所为,从本质上讲,跟他没啥两样,但是,我觉得现在有必要说清楚,努力消除他心中迷茫。
蓉漂不等于乞讨。
那天下午,我花了将近两个小时,跟他讲我们小时候快乐时光,讲我和胡东选择留在成都的艰难日子,讲我被胡东挣着辛苦钱养着的那份感受,讲我在公司被人欺负的愤懑哀伤,讲我在绵阳趴在卖场老板身上的生平耻辱……
胡东两眼呆滞,嚅嗫说:“我以为……只是……我难……其实……大家……都难啊……为什么都……这么难呢……”
阳光和煦,清风萦绕。
我躺在草坪上,摆成一个“大”字。
崔锋坐在一旁,双臂抱膝,头放膝盖上。
很长一段时间,我俩都没说话。
后来,我终于开口,讲了许多许多,包括当下怎么过,未来怎么办。
最后,我指着在公园里嬉戏游乐的人们,笑着说:“那些蓉城人,说不定就有一大半是外来人。锋子,你要知道,他们立足蓉城、融入蓉城之前,说不定还不如咱们现在呢!”
我不求只言片语就能让悲崔锋走出悲观,从而树立远大理想,改变奋斗路径,只希望他别再梦想一步登天,踏踏实实过日子就好。
我们还年轻,机会多着呢。
每个人都希望蓉漂之路一马平川,肆意江湖,可总是忘了崎岖才是常态,一旦遇到困难,就怨天尤人,最后攀捷径、走歪路,往往落个铃铛入狱的下场,有的甚至小命不保。
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给予不了他更多帮助,当然也无法彻底改变死党向往纸醉金迷的心中追求,惟愿他小子少些浮躁,深刻记住这次死里逃生的教训。
奶奶的,想起他从三楼跳下去的画面,我心头就麻酥酥的。
我上班那天,崔锋没有听从安排,第二天就搬回了他的出租屋。
胡东这次没有躲避,和我一起,主动替崔锋搬运行李。
我给崔锋买了一台小冰箱,塞了很多具有一定营养的熟食品以及上等水果。
只是直到离开,我都没给他说半句“别去夜店上班”“身体没有完好之前不许接业务”之类叮嘱话语。
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没有必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外人不能干预,也干预不了。
关上房门那瞬,我听见默默坐在床上的崔峰正在播放手机歌曲。
那时候,我们都喜欢听陈奕迅的那首《倾城》。
“传说中痴心的眼泪会倾城……
红眼睛幽幽看着这孤城……”
于我,于崔锋,于胡东……于千千万万蓉漂人。
谁不是红着眼睛走在蓉城街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