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您要和我说些什么？”

“佐利克斯，你相信神祇的存在吗？”卡莎抬头望向天空，星辰不断闪耀，身后的宴会也逐渐迎来尾声，“我说的是真正的神祇。”

“我不知道。”佐利克斯如实交代，他对这个问题没有把握。

“佐利克斯，神祇并不完美，甚至自私残忍，无论何时你都要记住这一点，你很快明白秽潮为何物。”

“杀害我双亲的敌人？”佐利克斯看向祖母，她深邃的眼睛里满是悲伤与悔恨。

“秽潮是要毁灭所有的存在，很少有人能彻底杀死祂们，祂们迟早会卷土重来，而我们的命运是无法改写的，佐利克斯，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活下去，哪怕不是那么光鲜亮丽，活下去就好。”

说到这里卡莎哽咽了，借着酒劲说了很多话。

“我会明白您的忠告的，您该回去休息了。”佐利克斯小心地搀扶着卡莎。

“佐利克斯，不能再让悲痛延续下去了。”卡莎最后说了一句，就无法控制地昏睡过去了。幸好佐利克斯早已把卡莎送回家中，不过他怕卡莎出现意外，便安静地守在她床边，过了好久确认卡莎无碍后才回去休息。

村落里变得静悄悄的，佐利克斯本来想去找米狄亚，又怕妨碍到众人的休息，打算隔日再说。却不曾想，这是佐利克斯最后的安宁时刻。

天亮了，如往常升起的太阳在云层中失去了身影，从海的尽头上卷起的黑雾是不详的征兆，天空与海变得无比压抑。村落中的人们早早地起来全副武装，时刻防备着秽潮的袭击，毫不掩饰对敌人的警惕与紧张。

察觉到不对的佐利克斯正想询问，卡莎不允许佐利克斯擅自离开也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反而是其他的孩子开始聚集在这里，卡莎开始不慌不忙地点人数。

“米狄亚不在。”卡莎微微皱眉，很是担忧。孩子们很安静，带着好奇与不解的目光看着卡莎，在几天前大人们就交代他们来这里集合了。

“祖母，外面到底怎么了？”佐利克斯走到祖母跟前，迫切地想寻求答案：“秽潮来了是吗？”

卡莎长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事实的确如此，大人都在前线呢，别担心——佐利克斯，不可以擅自去干扰作战明白吗？到时候你跟他们一同前往南边，从南方离开这里，我们处理完后自然会跟上。”

“我与你们一起……”佐利克斯握住剑柄，表示自己也有作战的能力，很快就被卡莎毋容置疑的眼神回绝了。

“我去把米狄亚找来，你带着他们先出发——佐利克斯，你们是我们唯一的牵挂，别受伤，当心袭击。”卡莎后退几步，仔细地看了看佐利克斯，又转头看看其他孩子们，仿佛在拼命记住所有人的模样，好一会才匆匆离去。

佐利克斯因无法参与战斗有些气馁，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无人丧命。他很顺利地率领孩子们穿越树林的小径前往外围，越是接近外围，草木的生长越是稀疏。天空变得昏黑，狂风席卷大地，咆哮着乱窜。

“要下雨了。”队伍中一个较大的孩子说道，听到这话的女孩伸手去接从空中落下的雨滴。

“没关系，很快就到了，再坚持一下。”佐利克斯开始从队伍领头的位置走向末尾，有俩个走得较慢的孩子离队伍稍远，看起来她们累了，于是佐利克斯表示要抱她们，“没事吧，还走得动吗？”

她们木讷地摇头，拒绝了佐利克斯的好意，反而加快了脚步证明自己还能行动。

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出现，让佐利克斯提高了警惕。他盯着不断接近他们的黑影，顺势拔剑，孩子们察觉到氛围的不对也迅速聚在一起，默契地闭口不言。而来者正是米狄亚，他是来找佐利克斯的。

“佐利克斯，原来你在这里，你要带他们去哪？”米狄亚看到佐利克斯后，才摘下帽兜露出真容，带有敌意的神情才放松下来——米狄亚以为是有人擅自带走了村里的孩子们，放心不下就追出来了。

“米狄亚，我还想问你去哪里了。”佐利克斯收起剑，指了指南方的边界，“我们要到南方的边界，从那里前往外界，我们该一起出发的……”

“我知道，可现在没时间说这些了，大家会死在秽潮中的！我们无法确定南边的边界是否安全。”米狄亚提高音量，想引起佐利克斯的重视，看到孩子们还在又不得不压低声音，“佐利克斯，没有所谓的［守护者的测试]，一切都是谎言，请你相信我一次，若你不信，你回去看一眼就明白了。”

“嗯……”佐利克斯望了望孩子们，内心的想法摇摆不定。

“我会负责把他们带到那边去，若是善意的谎言，到头来也只是为了我们好。”米狄亚诚恳地说，希望佐利克斯能劝说人们放弃无畏的抵抗一同前往外界，“秽潮是无法通过正常手段杀死的，撒卡西也不是封闭的存在，总会存在缺口。”

“说不定我们可以一起逃出去。”佐利克斯点点头，表示自己愿意相信米狄亚的话，“他们就拜托你了，我先回去。”说完，佐利克斯开始在原野上飞快地移动，莫名其妙出现的黑雾漫上天空的一角，肉眼可见地不断移动。

米狄亚见势不好，让孩子们顺路移动，自己则是先一步前往南方的边界观察情况——避免守护者在南方的边界埋伏

[不详的气息，感觉很糟糕。]

佐利克斯隐隐约约有种不详的预感，黑雾，暴雨，阴云，浪潮都在暴动，预警不断出现，警告人们远离北方的海边。目前为止，佐利克斯没有遇到任何一个村落里的人。

地面传来一阵动静，佐利克斯一惊，立即停下脚步，附身将耳朵贴近地面——有人正在接近，马蹄声逐渐靠近。村落中从未出现如此多的马匹，那是外界的人？是守护者吗？他们是来清除秽潮的吗？

在确认来者的真实身份前不能掉以轻心，于是佐利克斯闪身进入树林深处，隐藏自己的气息。不到片刻，穿戴铁甲的骏马群便出现在视野中，马背上的人严阵以待，浩浩荡荡地朝着撒卡西村落的方向前进。

[是撒卡西的守护者吗？]佐利克斯这么已想，也跟了上去。

此时的撒卡西前线已经进入无序的状态，秽潮从未真正到来，少数秽灵首当其冲，不惧弓箭的袭击跨海而来，撒卡西的守卫者慌乱了——武器无法挡下他们的脚步，一旦有人倒下，祂们就会前进。

“快！把弓箭给我！该死！他们根本就是不怕痛苦的怪物！”

“再撑一会，再撑一会吧，我的孩子还需要时间才能离开牢笼，请我的命运慢一点降临把……”

“诸位冷静点！我们不能退缩，我们没有退路！”

……

众人的声音此起彼伏，恐惧与混乱充斥着每个人的内心，眼神诉说着内心的不安，却不曾忘记用武器攻击入侵者。

顷刻间，暴雨骤降，似乎扰乱了秽灵的判断力，众人抓住机会试图拖延住祂们。

欧姆迪悲悯地注视一切的发生，在制造一场暴雨后他的原力已经消耗殆尽，无力阻拦秽灵的步伐了。

他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虔诚地祈祷：“主神蒙格列特，请求您出手拯救世人吧！无罪的灵魂不应该无辜死去，任由真正有罪的人肆意妄为。请求您拯救世人吧……”

欧姆迪祈祷的声音被雨声覆盖，最后体力不支的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年迈的卡莎顶住暴雨，站在高处等待着不速之客的到来。好一会儿，“姗姗来迟”的撒卡西守护者的身影才从雨幕中现身，铁骑军的阵势逼人，不容人轻易冒犯。

卡莎毫不畏惧地走上前去，对铁骑军的首领柯笛森说道：“我们已经完成了你的要求，你该放我们离开了。”

柯笛森俯视着这个矮小的老妇人，声音不大几乎要被雨声覆盖：“你们违反了规定，有人逃出了这里。”

“他们并没有越过撒卡西的界线，这里太危险了，我们迫不得已才转移他们……”卡莎据理力争，提高了音量。

“以前的界线的确是在那里，规矩不是死的，而今天的界线就在这里。”柯笛森无视卡莎惊恐的表情，“你们派往南方界线的叛逃者已被悉数追杀，而现在你们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了。”

卡莎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控制不住地跪了下来，双手深陷于泥土中，紧紧抓住不放。——她崩溃了，身上的每一处地方都在呐喊，她低哑的吼声埋没在雨声中，没有人会听……

[找到了，他们在这里。那是祖母？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佐利克斯谨慎地隐蔽自己，观察局势后正打算现身，突然他的眼睛猛地瞪大——

柯笛森将缰绳绕了几圈在手上，身下的骏马嘶鸣一声便抬起前蹄朝卡莎袭去。卡莎意识到，来不及反应便滚落山崖，重重摔在地上。

浑身剧痛让卡莎失去痛觉，那一刻她浏览了过去的点滴记忆，恍惚间看到佐利克斯的身影出现在她面。佐利克斯跪在卡莎面前，恐惧已经使他无法判断，失去家人的悲伤与愤怒占据上风。

“佐利克斯，我最骄傲的孩子……你一定要活下去。这是我的命运……你无需怨恨所有人。”卡莎缓缓地抬起手臂想要触碰，可她的双眼慢慢合上，呼吸逐渐微弱，抬起的手臂重重地落下。

佐利克斯抱着死去的卡莎不知所措，抬起头正好与居高临下的柯笛森对视——柯笛森冷漠的眼神彻底使佐利克斯愤怒了，柯笛森并不在意佐利克斯，看了一眼后，朝身边的铁骑军摆了摆手。

“刷——”的一声，铁骑军齐刷刷地亮出了弓箭，拉弓上弦，动作统一地朝某个方向发起进攻。随着箭矢离弦，众人的惨叫声不断传来——铁骑军的目标是撒卡西的村民。

“为什么！你们不是撒卡西的守护者吗？”绝望使佐利克斯不顾一切地质问，“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守护者？我们的确是辛格烈特的守护者。撒卡西本应没有活人，南方的边界自然也不会有，你们早该死去了，存活至今还得多亏君王的怜悯，知足吧，卑贱的罪人。”柯笛森举起弓箭，对准了佐利克斯，毫不犹豫地松开手。

佐利克斯提剑挡下了箭矢，直勾勾地盯着柯笛森。柯笛森没有要继续攻击的意思，覆盖天空的黑雾在警告所有人：真正的秽潮要开始行军了。

“强弩之末，希望你享受最后的时间。”柯笛森抛下这么一句话，转头率军离开。结界已经展开，所有人无处可逃，而那群流淌罪人血液的孩子早已用死亡洗去罪孽。

[逃不了。]

直觉告诉佐利克斯，有看不见的界包围了这里，放任他们任由秽潮吞没。佐利克斯无法思考，家人与朋友都远离他而去，自己已经一无所有，无力回天。

[活下去，复仇。]

佐利克斯紧握剑柄，恍惚着朝海边走去，那里是离秽潮最近的地方。他只身一人站在秽潮面前，海潮迭起，秽灵不断袭来。他已经彻底失去了思考的理智，与秽灵厮杀起来。

[你无需畏惧祂们，佐利克斯，复仇的剑刃会使你所向披靡。]

脑海中有声音不断回响，佐利克斯无法思考真实与虚假，沉心于战斗中，好像有无穷的力量驱使他不断挥剑。

[秽灵的动作变慢了，我看得清祂们的动作。]

佐利克斯干净利落地刺穿秽灵的核心，又侧身一闪，躲过了来自背后的袭击，抽出剑又是一下，又一只秽灵倒下。这样的进攻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知道祂们不愿再靠前，佐利克斯也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佐利克斯，请与我共鸣。]脑海中的声音再度响起。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佐利克斯睁开眼便发觉自己眼前的场景消失不见，周围是没有边界的飘渺之地，一位女性的身影逐渐从虚无中现身。

这位不可思议的存在身披白袍，全身遮蔽仅是双手露出，正端庄地站在佐利克斯面前，朝他伸出了手：“人类之子佐利克斯，请接受我的神性共鸣，吾名为卜塔陀，复仇与反抗之神。“

佐利克斯无法抗拒祂的话语，身体无法控制自我，他的手便触碰到卜塔陀的指尖，一刹那，他意识到卜塔陀拉了他一把——铁骑军布下的术式发动了，卜塔陀替他挡下了这一击。

“您真的是神吗？”佐利克斯声音颤抖，家人惨死的场景仍历历在目，他难以克制心中的情感。

“我并不执掌生死和创生的权能，对此无能为力。你所见之我仅不过是要依附你存活的一缕神识，我的肉身困于世界之外，无法参与到现世之争来——作为报偿，我准许你使用我的力量与威严。”

卜塔陀掀开遮脸的白袍，露出人类女性的面容。她看穿了佐利克斯的想法，面无表情地说道：“佐利克斯，我们的相遇绝不是偶然，我有我的目的，但那是神祇之间的事情了，你无需插手。在此之后，你只需要遵从你的内心而行动，无需询问我的意志。”

“我明白了……”佐利克斯唯一的幻想也随之破灭，也接受了事实，但是止不住的悲伤化成了眼泪，模糊了他的双眼。他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眼泪，全然不在意自己身上早已被秽灵的血与污垢沾染。

“伤痛会有遗忘的那一天，佐利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