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西王进城,原以为是个仁义之师,哪知道却是放肆任士,洗劫五日。街上那些平日里便馋我家业的流氓乱民,趁乱一哄而上,把我偌大个门面洗劫了个干干净净。我内人不堪其重,悬梁而亡;后来,饿得实在没奈何,只得将小女卖与翠香楼主事的,那好歹也是个活路。
“那翠香楼原本定的是十两银子,后来那李将军见了,径直将小女定了,养在那翠香楼里,原定给我的十两银子也只得了一两,小老儿争执不过,被他们赶将出来。”说着,老者把手上袖子一捞,露出斑斑血痕来,触目惊心。
“看看这两日银两花完,我拼搏半生,一番家业,此刻妻死子散,还有什么奔头!不如一死了之罢。
“那红楼女子,若是老汉我年当力壮,定然要跟那贼叛军打个你死我活;只可惜如今……唉!”
原本老丈只是打算提点提点这小道士,却不知为何,越说越苦,把诸多伤心事都倾诉出来,此刻越发觉得肝肠寸断、心痛难忍。
姜凡看着老者,心中有些不忍,问道:“老丈你是说……那些个青楼女子,老鸨龟公,都是背后有贼军撑腰不成?”
旁边的几个人略微听见些只言片语的,都已经早早避了开去,看两人的目光如同看死人一样,根本不敢上前。
有一两个贼眉鼠眼的,不怀好意跑开了去,显然是要去告官了,姜凡看在眼里,没有言语。
老者恨声道:“除了那伙入城贼军,还有谁人来?往年皇帝纵然不是什么英明之辈,好歹也有我一口饭吃;这定西王进城之后,全城做些买卖的,死的死逃的逃,你说说,小道士,这还有什么奔头!”
姜凡笑道:“老丈豪情!也不怕贼军把你拿了去吗?”
“怕什么?老小儿我家破人亡,都是败这伙贼军所赐;要不是你问起这两句,我即刻就要寻死去的。你这小道来了也好,也算有个人听我唠叨唠叨。再见了,小道士,下辈子若有机会,别再来赤城受罪呦!”说罢就要离开。
姜凡一把拉住老者道:“老丈,我也是个有些本事的,不如你跟我来,去那翠香楼看看,说不定也救得你家小女出来,一番机缘、两条性命,你来不来?”
这老头子家破人亡、妻死子散,端得可怜异常。
若是能把那女儿救出来,把那银两讨还给这老头子,也算是一大善事,活生生的两条人命,姜凡还是有些上心的。
毕竟对他而言,这些只是举手之劳。
同时,还能借机牵上定西王李家的线,打听打听燕氏父母的消息,一举两得。
老者本已要转身离去,闻得这话,眼神狐疑地在姜凡身上打转:“小道士,不是老丈我看轻你,那翠香楼可不是等闲之地,入城贼军可不是好惹的,有那一家子姓李的做后台,就算你这小白脸有些本事,我又怎能白白害了你性命?”
姜凡一笑,并未言语,径自抬起右腿:
“老丈看好了。”
随便找了一块坚硬岩石,口中轻喝一声“哈”,运起灵气,右脚便往那石头上重重一踏,啪的一声,石头碎裂而开。
老者见了,面露惊诧神色,瞠目结舌:“看不出来,你这小身子板竟然还有这般武艺!”随即目中终于流露出一丝光芒,犹豫一会,又叹了口气道:
“小道长,你既有如此本事,我却不能瞒你。定西王军中,那姓李名平安的魔头,听说可是万人之敌,一路势如破竹,连杀前朝官军、并两路联军,可是威名赫赫,你可不能为了老丈白白送了性命。我看哪,这事还是算了吧。”
姜凡笑了,道:
“学得文武艺,若不能因循内心所为,与那蝇狗、蛇鼠之辈又有何两样?老丈放心,小道我自有分寸。”
这老者若是仍有死志,那便是已经被吓破了胆,姜凡自不会去管他,毕竟战乱时节,这种人口买卖、屠城劫掠之事,再多不过,若是要管,一万个姜凡也是管不过来的。
所作所为,顺心罢了。
“走吧,老丈。”姜凡笑道,一挥手,正要转身离去时,忽得停下了脚步。
只见前方几名兵士匆匆赶来,带起一阵黄尘纷飞,停到二人身前,满脸横肉,凶神恶煞般道:
“就是你们两个口出狂言、自寻死路?好啊,原来还是个小道士!”
兵士们身边站着两个乞丐,正是两个姜凡方才还见过的、躺在地上的人,此刻看着他们二人,露出饥渴的光芒:“就是他们,刚才我们亲耳听见的,这两个一口一个姓李的,辱骂我们新朝!”
他们的眼中露出饿狼般凶光,也不知告这一状能给他们多少粮食。
姜凡心中叹了口气。
面对穷途末路,有的人仍保持着内心的良善,不愿为了自家之事牵连他人;有的人却把任何一丝活下去的希望紧紧抓住,不管是否会陷他人于危难之中。
无关对错,只是选择罢了。
兵士们听了,越发凶狠,噌的一声拔出刀来:“拿下!”
老者见了,吓得面色如土,手脚顿时软了,跌倒在枯草席上。
“老丈,看好了,小道我有没有本事保得你们周全。”姜凡回头笑道,随即赤手空拳,大踏步朝着那几名横冲直撞而来的兵士走去。
“啊呦,小道长……”老丈紧紧捂住了双眼,不敢再看,身子已经瘫软在地,瑟瑟发抖不止。
耳边却传来几声粗犷的痛呼,随即是几道沉闷的重物倒地之声。
继而只听见几声仓皇的喊叫,是那两名乞丐的呼喊:
“不好了,道士杀人了,道士杀……杀人了!”
忽得再没有了声音。
老者急忙睁开眼,却看见一道挺拔的身影,随意地拍了拍手,面皮白净,脸上带着干净的微笑,冲着自己笑道:
“如何,老丈?”
那小道士脚下,七零八落躺着几道身影,竟然是方才那些趾高气扬的兵士、狗仗人势的乞丐们,胸膛微微起伏,显然只是昏迷过去了。
附近有人家的,早已在兵士来时,就把门户闭了。
远处有些人远远看见,也是早就躲了开去。
老者不可置信般揉了揉眼睛,随即沉吟一会,终于咬了咬牙,眼中射出火焰般光芒:
“好,总是比这窝囊一辈子好过!”
姜凡笑嘻嘻一拍手:“那便好了,老丈高姓?小道我脚力快,你可得跟紧些。”
“不敢,姓赵。小道士,要死老汉我也陪你一起死了,不杀他三两个贼军,老汉我心里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