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的湄坞,比平时更添了几分朦胧,也比平时少了几分生气。
从西海吹过的海风,越过黑水,带来一阵咸咸的微风,总凉不了公孙越火热的心。
早雨海四百二十四年,无名剑修为振奋人族,一年间连杀十七位妖王,威震山海。
而今日公孙越所闻的内容,对他而言就如同幼时读到‘挥剑决浮云,群宵尽俯首’来的一样震撼。
即使无名后来销声匿迹,人族战败,但无人怪罪无名。
而现在机会又出现了。
消失在山海上空的那颗星终于又回来了。
似乎是因为临近战争,又似乎是因为雾气的缘故,街街巷巷的店铺,都鲜有人上门。
这世道就是这样,好的年景终归是少见的,一种无穷的伤感在莫名酝酿。
在无名青山的边上,有一群乱杂的住屋,其中有一间两进的院落,那是公孙越的家。
公孙越很喜欢那里,每到澄明的冬天,青山环绕下,带来的空气是格外的清新;金黄色的日球,顺着青山的缝隙,刚好可以落到庭院里。
公孙家的大门关的严严实实的,叩门入内,除了几个仆从走路过来开门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当真安静的紧。
太阳的光线,从那紧闭的门缝中间,斜射到公孙范的枕上的时候,他那一双同胡桃似的眼睛,就睁开了。
他看起来大约二十一二的模样。
在黑漆漆的房内的光线里,他的脸色更加觉得灰白,从他面上左右高出的颧骨,同眼下的深深的眼窝看来,他是一个清瘦的人。
他开了半只眼睛,看看屋外的光线,打了一个呵欠,翻了个身嘶嘶的睡着了。
半醒半觉的睡了一忽,被屋外的脚步声吵醒。
他这才掀开被子,胡乱的穿好衣服,洗了手面,看着水盆里倒影的那张脸,一时间有些出神。
他近来总觉得很疲惫,比以往都大有不同。
自从七月那件事情发生以后,他总是昼夜颠倒在各处的酒肆里买醉。
湄坞的酒肆,当炉的大约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妇。
他知道她们是想骗他的钱财,所以肯同他闹,同他玩。然而一到了丑时,这些小娘子就像换了一副面孔一样,怎么也不愿意同他回来,他只能回到孤寂的家。
耳朵里似乎还有着靡靡的小曲,鼻尖能轻微嗅到脂粉的香味。
平静的水面上,忽然跳出一张惨白的脸来,一双迷人的眼睛,如同蔷薇花苞似的嘴唇,渐渐的开放起来,两颗笑靥,也看得出来了,似乎在呼唤他的名字。
碎玉般的牙齿中,有一颗可爱的虎牙。他眼睛一闭,他的面前,就有那婀娜的女子缓缓褪下衣裳,微微的笑着,斜视着他,雪一样嫩的手伸给他。
那个时候,他总是不知不觉的跟着那只纤手去跑,坐到床边,将温软的肉体拉到怀里。
金针挑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皱眉。
面颊上的湿润唤醒了他,他又洗了一遍手、面,走出房门。
刺眼的阳光不知何时消失在雾里。
在长廊里跌来跌去的走了一会,公孙范看到自己父亲的身影。
在寂寂的雾中,那道挺拔的身影给他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朦胧的黑影靠近他,没有看见他眼中如磷火似的青光闪过。
公孙越立住足,仰起头看着比他高了不少了的公孙越,那张清冷苍白的面容真是令人心痛。
公孙越突然滚下两颗眼泪来。
他似乎从那张脸上瞧见了亡妻。低下头擦拭眼泪的时候,当年成亲时的景象,如同走马灯一样,旋转到他的眼前。
公孙范欲言又止。
调整好情绪以后,两人都没有说话。
靠着栏杆,看着藏在雾里的青山。
朦朦胧胧的,只瞧得见一片黑黢黢。
公孙家藏在三面都是山岭的低洼之中,有一面宽广的天空,可以接收到来自黑水的风。
那一面空空荡荡,人们望向那里总能生出一种灵异的感觉。
知道在这片天空底下,还有黑水这样神秘的地方。
在青山的尾处,有一条沿着青山曲线的小溪,散在疏林蔓草的中间。
这里的人就是饮着那片溪水,生活的。
公孙范似乎又出现了幻觉,浓郁的雾气里映射着那张熟悉的脸,定睛一看,他觉得她的面容还是一如大理石雕刻一般光滑好看。
看了一会,他心里害怕起来,就不知不觉伸出右手,摸上雾中的她的面上。
“怎么了?”公孙越问道。
“有点凉。”他回应说。
“天气很奇怪吧。”
“嗯。”
“明日坞府的吏员会来,你跟着走一趟吧。”
“我会死吗?”
听到他这一句话,公孙越的眼睛一霎时的热了起来。
心中强装的镇定,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不会。”
公孙越心里也没有底,他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能让王景忍耐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