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王老师合上课本,说道:“同学们收拾东西,下节课上完就放学了,明天放假,后天上课。”
说笑着,王孩儿过来问我:“放学后,要不要和陈楠他们一起打会乒乓。”
“今天晚上有大雪,你不提前回去吗?”我问道。
“害,现在才下午三点,就玩一会,天儿不暗就回去了。”王孩儿说。
我想了想,说:“那行吧。”
……
“漂亮!这球接的好!大志这技术可以啊。”陈楠呼喊道。
“哎,小刘子打的也不错啊,这都和大志打了二十个来回了。”王孩儿说。
“行了,你俩少贫嘴了,过来换换,我俩打累了。”我说。
“走,刘平,咱俩去买水。”蒋大志放下球拍说。
“那你俩先打,我和大志去买几瓶水。”我说。
“你们去吧,再给我带一包干脆面。”陈楠笑着说。
我和蒋大志从超市买完东西出来,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从东方刮来一阵大风,地上的积雪瞬间被吹散。
蒋大志大声道:“不好!大风雪要来了,快去叫陈楠他们回家!”
我立马撒腿跑回校园,站在大门口,对陈楠他们大声呼喊:“陈楠!王孩儿!快回家,大风雪要来了!”
王孩儿立马把球拍收起来,拉上陈楠向外面撒腿跑去。
刹那间,暴风从东方袭来,路上的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暴风吹的接连前进和后退,电车,自行车顷刻间倒下,路上一片混乱,大雪也在此刻赶至,它的来临使本身就不得后退的人群,愈发心感绝望,他们大声叫嚷着,嘶吼的声音被暴风吞噬,而血红的心跳,被风雪冰冻,少有几人的心脏侥幸逃脱。
学校的树木被暴风拦腰折断,教室的玻璃被吹碎,而横飞的枝杈将迎风飘扬的红旗刮烂,旗杆如垂死之将,用尽生命来立稳它的信仰。
我拉上王孩儿的手发了疯似地跑向超市,终于快到门口,一颗石头飞来,砸碎了超市的玻璃门,碎片被直接带入超市里,在里面躲避的人,瞬间被玻璃碎片所伤,惨叫声被暴风淹没,跳动的心脏被暴雪安葬。
我转身跑向别人的家门,刚跑出没几步,我和王孩儿就被风吹了回来,好不容易来到门口,可大门却是紧锁着,我和王孩儿用手大力捶打着大门,大声嘶吼着,可风声太大,它掩盖了我的声音,王孩儿此时已有些体力不支,渐渐瘫软在地上,我更加疯狂地捶打大门,嘶吼的已经没有了声音,屋里主人终于听到了,大声对我们说不开门,我的眼睛已经布满血丝,双手捶烂。
我扶着王孩儿沿着墙走,环顾四周,没有一个大门愿为这些门外的人伸出手,我不再奢望他们能给我些什么了。王孩儿已经昏迷,我背着他继续沿着墙走,隐约看见前面有一间小房子,我记得这是用来看庄稼的房子,窗户开着,我顾不得那么多,立马背着王孩儿向房子跑去,顺着窗户把他扔进屋子。
我的左脚刚搭上窗户,暴风袭来,窗户被吹关,我的左脚被别在窗户上,清脆的骨头声沿着血管传进大脑,我强忍着疼痛,咬着牙把窗户推开,用尽全力把自己弄进屋子。
外面风暴肆虐,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所有人都没有见过。我把王孩儿平放在地上,他的左手臂上深深地扎着一块玻璃,呼吸渐渐微弱,我抱着他哭了起来,突然看到墙角放着水盆和毛巾,我强忍着左腿的疼痛,艰难地爬过去,拿起湿毛巾给王孩儿擦拭伤口。
过了一夜,风雪停了下来,偶尔从远方传来风声呼啸,像是对自己的艺术发出的赞美。我的左腿有所好转,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
我起身踉跄着走向大路,满路的狼藉占据了我的眼睛,一个女孩儿被吹倒的树干压着,她没有哭泣,也没有呼吸。太阳出来了,光洒在了昨日的血液上,给这一夜冰冷送来慰藉,也给这一夜冰冷安葬。
我找到了一位老汉,他推着车,车上是他的老伴,也是没了呼吸。我冲上前帮他推车,直到推到家中,我向他说明了情况,借来了推车。
秋日苦难,我推着车,带着王孩儿行进在回家的路上,母亲带着村民正在寻找我们,所幸的是陈楠和蒋大志在暴风来临之前就钻进了别人家中,这一夜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它用生命和血的冰冷,永远地烙印在我的心里。
……
我和王孩儿被送进了医院,王孩儿还是昏迷不醒。我在医院住了三天,左脚痊愈了,回到家中,我抱着母亲哭了好久,在当时的情况下,我真的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眨眼的功夫,家人化成一缕意识从我的脑海中浮现,那一刻我心如死灰,绝望,不安,恐惧占据我的身心,那一夜我坐在小屋里看着窗外的风雪,不知道家人是否安全,不知道陈楠,大志是否安全,明天和意外总有一个先来,而明天还有没有,这一切也不算意外。
王孩儿醒了过来,我和他母亲已经在这里守了两天。
“刘平,刘平,我还活着吗。”王孩儿虚弱的说。
我握紧王孩儿的手,说:“还活着,都还活着…”
我的眼泪掉落在他的手上,这一刻我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在我心里王孩儿是我的知己,是我的挚友,我和他从小玩到大,他知道我的所有,而我亦是如此。
之后,我们把王孩儿接回家,学校把返校时间延长了一周。
……
清晨,我和王孩儿,还有刘光,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并肩而行,背着书包,吃着苹果,有说有笑的行走在田野公路上。回看身后,昔日风雪消融,小村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炊烟升起,孩童嬉戏,老人闲谈过往的插曲,青年开始工作,而父母则随着日出,进行着一天的劳作。
回到学校,校园已经变回了风雪之前的样子,但折断的树木仍站在那里,它是这场风雪存在的唯一证明,残破的五星红旗还是迎风飘扬,旭日的曙光照在了大地上,这一切都开始有了些生的希望。
“同学们,老师们,上周我们这里突遇大风雪,有人为此受伤,也有人为此永远沉睡,经过调查本校共有十名同学轻伤,五名同学重伤,两名同学死亡,让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为这两位同学默哀,不幸遇难的这两位同学,一位是陈思雨,一位是陈思琪,是姐弟两个,当天风雪来的时候,他们两人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一阵强风把他们永远的留在了桥下的河里,今天,我们能重新站在这里,足以证明这场灾难的量级,看看头顶上的红旗,断腰的树木,今天,是黎明破晓的一天,我们将升起一面崭新的五星红旗,也为不幸于这场风雪中沉睡的人祈祷。”
校长讲完,四名老师护送着红旗走来,随着国歌的响起,一切都在变的光明。
回到教室,王老师一如既往地翻开课本,突然,她抬起头看着我们,眼泪从眼眶流出,带着哭腔的说:“起立,报数。”
“1.2.3……,28.29.30.”
“够了,够了,我的学生一个没少,一个都没少。”王老师擦拭着眼泪。
“老师,陈楠呢?”我看了看四周。
“陈楠生病了,这一周都在家休息。”王老师说。
“好,同学们请坐下,我们开始今天的课程。”
……
放学后,周玉和我们几个一起去看望陈楠,四个人凑钱买了一箱牛奶。
来到陈楠家中,陈楠母亲在厨房做饭,看到我们几个后,立马出来:“你们几个来的太好了,陈楠自从那天过后就一直发烧,这两天有些好转就一直念叨你们几个,你们来了,他能开心些,病也能好的快些。”
“姨,没事的,我们先去看看他。”王孩儿说。
“去吧,今晚都在姨这里吃饭,我给你们做点好吃的。”陈楠母亲说。
我们几个来到陈楠房间,他正在输液,挂在墙上的药瓶不停的往他身体里输送,陈楠坐在床上看着电视,见到我们,他喜出望外地说:“你…你们咋来了。”
“我们来看看你咋样了,还能带我们摸鱼不。”蒋大志坐在凳子上。
“好了,大志一边儿去,陈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周玉坐在床边给陈楠剥着橘子。
“没啥大事,医生说再输两天液就可以了,所幸你们几个都没啥事。”陈楠说。
“我和王孩儿那天差点赔在哪里,你都不知道那天发生了啥。”我把那天的情况还有王孩儿住院的事给陈楠说了一遍。
“万幸你们没事,这场雪来的太突然了,所有人都没有做好准备。”陈楠说着眼神失落的看向墙上的药瓶。
“陈楠,这是我们给你带的牛奶,一定要好好的,一切会变好的。”刘光心疼地看着陈楠。
“对呀,我们还等你好了,再去捉鱼呢。”王孩儿笑着说。
“行了,孩子们吃饭了,水也输完了,你们先去盛饭,我给陈楠把针拔了。”陈楠母亲说。
吃过饭后,我们几人便回去了,周玉说她想再待一会。
“陈楠……”周玉看着陈楠的眼睛,满眼的心疼,心中明明有好多话要说,却在此刻无法说出口,只有轻声地说出他的名字。
“我以为你……,我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以为再也见不到我了吗。”
“不是,我以为你……,是,我就是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周玉略带哭腔的声音,情绪中带着对陈楠的喜欢。
陈楠用手拍了一下周玉的头,笑了笑:“我这不是没事啊,哭什么。”
“可我怕你有事啊,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那夜风雪来的时候,我心里一直想着你在不在家,是否安全,我好担心,我好害怕你出事。”周玉此刻毫不掩饰自己的眼泪,抱着陈楠哭了起来。
“没事的,我这不是没事吗,别哭了,傻丫头。”陈楠轻拍着周玉单薄的后背,满眼都是她。
“陈楠,你知道吗,你是我在这世界上除了家人外,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我很珍惜你,害怕你离开我,这世界上本就没有太多人喜欢我,村上人都说我是个没爸妈要的孩子,其实我爸妈早就离婚了,只是一直不和我说,他们以为我不知道,以为只要每次打电话两人在一起,我就不知道这一切,我什么都知道。”周玉在陈楠的怀里低声哭泣,陈楠心疼的看着周玉,想要说出些安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想此刻让她在自己怀里哭出来,是对她此刻最大的安慰吧。
少时的情愫初开,不是因为容貌或者是物质,它仅仅是在一个最需要的地方,出现了一个能给她依靠和慰藉的人。
……
回到家中,周玉发现爸妈回来了,她很开心。
“爸,妈,你们怎么回来了。”陈楠开心的跑向妈妈,一头扎进怀里。
周玉母亲用手推开周玉,面无表情地说:“我和你爸回来是因为你的事,我和你爸离婚三年了,你也是一直跟着你爷爷奶奶,如今他们年龄大了,你爸想把你接走,你说吧,你想跟谁走。”
“你和孩子说这些干什么,不是说好了我带女儿走吗。”周玉父亲抽着烟,责怪妻子。
“现在不说,她早晚都会知道的,何必绕来绕去,女儿想跟谁走就跟谁走,她也是我的孩子,凭什么不能跟我!”周玉母亲眼神冰冷的看着丈夫。
“凭什么,就凭你已经结婚了,我把女儿给你,然后你带着她回你那个新夫的家里,我不想女儿跟着你去别人家,更不想把女儿给你,我可以带着女儿生活,我不会给她找后妈,就凭这点,你还问我凭什么,咱俩离婚的第二年,你就给人家生了一个儿子,你看看你那儿子,你还有脸回来和我要女儿,女儿要是跟着你走了,到那里受了委屈怎么办,那是人家家里呀,不是你说的算的。”周玉父亲抽完了烟,起身把女儿抱在怀里。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骗我这几年你们觉得好玩吗,我谁也不跟,我只要爷爷奶奶。”周玉的眼泪掉落在烟头上,挣脱父亲的怀抱,跑了出去。
“周玉,周玉,你去哪儿了,一天天怎么这么不懂事,爸妈都是为了你好,回来啊,周玉。”周玉父亲起身去追,周玉趁着夜黑,钻进一条小道,外面的呼喊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越来越远。
“都怪你,是你弄丢了女儿,你不是东西。”周玉母亲坐在沙发上哭泣,指责丈夫。
“什么都怪我,你要不和她说离婚的事情,不临时变卦说要带走她,她能跑?”周玉父亲恶狠狠地看着妻子,眼神里充满了气氛和几点担心。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吵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孩子,你们两个在村里找,我打电话给陈楠家里,周玉跟这孩子玩的好,说不定他能知道周玉跑去哪了。”周玉奶奶拨打电话到陈楠家里,陈楠知道后立马通知我们几个一起去寻找周玉。
星夜旋转,我们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她,我们一路打听过去,有位行人说看见过一个女孩向北山跑去了,我们几个立马去叫周玉父母。
我们打着手电,在山上不断寻找,呼喊周玉,天下了雪,周母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我的女儿你在哪里,爸爸妈妈知道错了,你回来好不好,妈妈真的知道错了。”
“快来啊,周玉在这里!”王孩儿看见周玉坐在山顶的石头上,眼睛一直看向南方。
周爸立马跑过去把周玉抱在怀里:“闺女,爸知道错了,咱不生气了,不生气了,爸不该和你说那些话,咱们回家。”
我们一行人收拾东西正准备下山,突然周母发出一声尖叫:“啊!有狼!”
周爸立马护到周母前面:“在哪呢,狼。”
周母用手指了指前方松树,松树下面躺着一只小狼,浑身沾满了鲜血,周爸走到前去看:“这狼死了,被猎枪打死的,不过为什么打死它的人没把狼带走呢,除非母狼在周围,他想把母狼引出来。”
“好好好,我是这么想的,大叔,你很懂嘛。”一位身着黑色衣服,背着猎枪的男人从不远处的斜坡里出来。
“之前也玩过这玩意,不过小兄弟这都多久了,母狼还是没出来,是不是没在这里啊。”周爸给男子递了根烟。
“有可能,再等等吧,万一这狼有灵儿,知道我在附近,不敢出来呢。”男子看着远方草丛,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他立马朝那里开枪,只听见砰的一声,母狼倒下了。
男子把小狼和母狼装好,和我们告别后便下山去了。
“爸爸,它是不是没了妈妈了。”周玉看着父亲,虚弱的说。
“对啊,万物皆有灵,即使明知道有危险,它还是会去找它的孩子,周玉,爸爸不再问你跟谁了,爸爸以后不出去了,就在家里陪着你和爷爷奶奶他们。”周爸边走边说。
“好。”周玉终于露出了一丝喜悦,周母看到后不再说什么了。
“那个,你们几个大晚上的自己回去不安全,坐我车,我送你们家,顺便给你们父母赔个不是,大晚上的出来帮忙找周玉,他们肯定担心死了。”周爸说着,打开车门,我们几个人坐了进去,第二天周玉母亲就走了,没有留下些什么,周玉说她母亲走的时候,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也没有给她留一样东西。
……
星夜送归人,风雪掩盖的不止今夜的悲伤,还有悲伤的人。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否算得上颠沛流离,这一群原生家庭的孩子们,被上帝抛弃,他们从小经历着苦难,经历着不属于他们的人间百态,缺乏安全感的人睡觉时常会抱着东西,试图抱着自己心里最想要抱住的人。
雪落在小女孩的身上,压着她的大树拿走了她的生命,眼神中冰冷的渴望再也无法掩藏,心中的光或许在看到无人援助时熄灭,而周玉日夜渴望的初雪,却不过是平淡生活里的表象,不愿提及的往事在今夜被风雪窃取,也在风雪中结束。
而我,我又真的好在哪里,母亲和父亲的争吵,金钱把我们分散,又让我们相聚,不断被它折磨,不断被它消耗。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雪也会停,总有会春暖花开,新的世界里再没有悲伤,它充满了光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