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里灯火灰暗,许小乔愈渐喘不上气。那麻绳捆得紧,她不断地搓动着双腕,却无济于事。
水压着前胸,她仿佛被投进了寒冰潭,耳边嗡鸣,鼻息错乱,像溺水一般无法呼吸。
许小乔转动着眼珠,盯着木桶缝隙外的烛光。
堂中几个千羽卫正在喝酒划拳,根本无暇回头看一眼许小乔。
许小乔被关在逼仄的木桶里,窒息的恶心感,犹如洪水一般埋没了她。
眼睛有些昏花,许小乔抬高头,咬着牙动起了脚。
双腿被鞭刑打得几近麻木,此刻抬起来,竟像是没有知觉。
她踩在了木桶的左角,那里被虫蛀烂了。
呼吸愈发艰难,许小乔蹬着那一角,用尽力气下跺。
可是她的腿脚无力,甚至没跺出声音,木桶纹丝不动。
冷汗使劲地淌,她想活。
许小乔喉间疯狂地逸着呜声,她咬破了舌尖,用脚接着跺木桶。
严祁那具不成人样的尸体,就是抽着她求生欲望的马鞭,她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严祁的声音。
她要活。
许小乔发狠地撞着那木桶,终于听见扑通一声。
木桶被跺塌了一半,身体侧陷,水跟着滚出去,她摔在地上大口喘息。
地上冰凉,许小乔的伤腿不听使唤,她用手肘撑着身,汗顺着鼻梁往下滴。
诏狱里冷,她却觉得身体像在燃烧,烫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翻滚,终于忍不住垂下头,呕吐了起来。
许坤该死。
龙泉有十二万兵马,分六州设防线,黑脊河兵败后,羌游骑兵入侵陆州。
审问人说的不错,当时还有挽回之机,许坤不仅兵强马壮,粮草充实,还有善州的守城军可供调配。
然而,他却出人意料地抛下了善州,畏畏缩缩躲逃回陆州王府。
这一躲逃,成为了龙泉沦陷的开端,善州被羌游骑兵全部屠城,守城军士气顿挫,仓皇南撤。
所有人都以为许坤会在陆州与羌游部殊死一搏,他却再次闻风而逃。
龙泉军士节节败退,羌游骑兵犹如一把锋芒毕露的钢刀,几乎捅穿了龙泉全境。
他们策马轻装上阵,全凭以战养战,一路追到了虞朝京畿之城,元都八百里之外。
若许坤在撤退时烧掉城中粮仓,实行坚壁清野,那羌游骑兵绝对无法深入到这般地步。
因为他们没有辎重,全凭攻下的城中的粮食充作补给,一旦把城中粮食烧干净,再彪悍的羌游骑兵也要饿腹。
饿腹便无法持续作战,届时翼北飞骑会阻断羌游部的退路,豫东五郡守城军,由金陵关掐死了羌游部能够逃窜的方向,这些弯刀就是瓮中之鳖,一定撑不过寒冬。
可是,许坤没有这么干。
他不仅放弃了抵抗,还把城中粮仓全部留给了羌游骑兵。
羌游骑兵靠着虞朝人的粮,屠尽了虞朝人的城。
他们的马被许坤养得膘肥体壮,在黑脊河驱赶百姓与被俘军士,一夜屠杀得干干净净。
许小乔,是死里逃生。
元都如今要清账,许坤生前的一切调令都显得格外草率,他确实像在与羌游部里应外合。
但是,许坤畏罪自焚,一把火烧掉了自己,连带着所有文书全部销毁,即使办事雷厉风行的千羽卫,此刻也束手无策。
皇上要查明白,他们只能不断地审问幸存下来的许小乔。
但是,许小乔生母乃善州舞伎,许坤子女太多了,她庶出排第七,上下都轮不到她,早就被陆州王府驱放在善州贱养,恐怕连许坤自己都不记得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有人要杀她。
这并非秘密,她进入元都便是要替父受过。
她是龙泉许氏仅剩的余孽,父债子偿,在诏狱审问结束后,皇上一定会用她的命,来祭奠龙泉陆州黑脊河被屠杀的五万军士。
但决计不是这样的暗杀。
许小乔用拇指擦拭着唇角,偏头啐掉了口中的血沫。
如果许坤确实是私通外敌,意欲谋反,那许小乔迟早也要死,何必再多此一举来暗杀她一个无名之辈的庶女?
元都之中,还有人在担心审问,若是这般,那许坤兵败一事,必有蹊跷。
许小乔什么都不知道。
她在善州有师父,她的师兄是师父的独子,严祁。
对她而言,许坤只是武安王,与她没关系。
许坤到底有没有通敌,她根本不知道。
但是,她必须咬死了没有。
地上寒冷砭骨,许小乔就这般趴着,被冻得反倒比白日更加清醒。
她是千羽卫钦提重犯,所有的缉拿牌票、拘传驾帖和精徽批文,皆是自上传达,直接把她从翼北世子燕怀诚手中提进了诏狱,甚至绕过了三司会审。
这已表明皇上绝不姑息,定要彻查的决心。
可谁这般大胆,在严峻情形之下,仍然要铤而走险,想在皇上亲审前杀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