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在窗口咆哮,许小乔转动着眼珠,盯着黑暗中的墙壁,不敢再闭眼。
翌日,天微凉。
许小乔便被重新提入大堂,门外风雪大盛,前几日横眉冷目的审问人,正满面含笑,双手奉茶,恭恭敬敬地候在太师椅一侧。
那座上坐着个老内宦,正抱着个暖手养神。他听着动静,方才睁开了眼,看向许小乔。
“义父。”这几日奉旨审问的严震,恭敬弯腰说,“这便是武安王许坤的余孽。”
曹德胜瞧着许小乔,“好好的美人坯子,怎么搞成了这个模样。”
严震心知曹德胜并非在问许小乔怎么一身脏秽,而是在问他怎么至今未审出结果。
严震额角浸汗,却维持着弯腰的动作,“孽女蒙昧无知,从龙泉带回来便神志不清,也不知受了何人教唆,一直不肯交代。”
“皇上要的钦提重犯。”曹德胜并不接茶,“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入了大名鼎鼎的诏狱,由严大人亲审,竟至今递不出一张供词。”
严震苦笑道,“正因是钦提重犯,故不敢擅自动刑。她来时已身染风寒,若没个轻重弄死了,许坤这案子就成悬案了。”
曹德胜端详了许小乔一会儿,“咱们都是主子座下的狗,如果牙齿不锋利了,留着也是无用。”
严震赶忙拜伏下去,“义父所言极是,儿子受教了。”
曹德胜说道,“皇上要见人,把她收拾干净,即刻面圣。”
许小乔被宫婢带下去清洗,腿上的伤做了简单的包扎,套上了干净的衣裳,登上马车。
曹德胜终于接了严震的茶,盯着许小乔的背影,“这当真是许氏余孽?”
严震道,“正是。她是黑脊流沙里的唯一活人,由翼北燕世子亲自抓住,一直关押在翼北飞骑的囚车里,不曾让旁人碰过。”
曹德胜皮笑肉不笑地说,“燕世子啊,是个谨慎的人。”
许小乔下了马车,又由千羽卫提着过了千步廊。
宫中下着鹅毛大雪,那引路的内宦,皆疾步而行。
曹德胜到了勤政殿前,檐下恭候的太监立刻来迎。
殿里已经通传完毕,曹德胜在门边叩了头,“皇上,奴才把人给带来了。”
殿里传出低缓的声音,“带进来。”
许小乔呼吸一滞,已经被架了进去。
殿里焚了香,她听着几声断续地咳嗽,余光扫到了殿内两侧的脚。
昭觉帝身着皇袍,背上瘦得见骨。
他身体羸弱,继位三年里病奄不断。
此时坐在椅上,一张长脸因气血不足,显得格外斯文清秀。
“严震审了几日。”昭觉帝瞟了眼后边跪着的严震,“可审清楚了?”
严震叩头,“回禀皇上,此女话讲得颠三倒四,漏洞百出,这几日所供之事矛盾重重,皆不可信。”
昭觉帝说,“把她所供之事,呈上来。”
严震从怀中将供词拿出来,双手递给了曹德胜。
曹德胜快步上前,恭身奉呈给昭觉帝。
昭觉帝看了一遍,到黑脊流沙时掩唇咳了起来,“五万军士命丧流沙,许坤不死,人神共愤。”
许小乔闭了闭眼,胸口迅速地跳动起来。
下一刻,便听昭觉帝说,“抬起头来。”
许小乔呼吸微促,撑在地上的手掌冰凉。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谨慎地落在昭觉帝的靴子上。
昭觉帝看着她,“你是许坤的女儿,又是黑脊流沙里唯一的活人,你可有什么要交代?”
许小乔眼眶渐红,她微微抖着身,泣声不语。
昭觉帝神色不变,“回朕的话。”
许小乔蓦然抬眼,眼里的泪已经淌下来,沿着颊面往下滴,其后用力地将额头磕在地上,
“皇上……我父亲忠心为国,兵败后愧对家国,无颜再见龙泉父老,因而自焚谢罪。”
昭觉帝斥道,“他若是忠心为国,岂会一退再退?”
许小乔泣声沙哑,“我父亲将子女尽数送上战场,我大哥许魏庄在黑脊河畔的官道,被羌游人拖在马后活活折磨而死,若非一片忠心,怎可做到如此地步?”
昭觉帝说,“许魏庄是临阵脱逃,罪无可恕。”
许小乔仰首看昭觉帝,泪如雨下,“黑脊河之战,血流成渠,我大哥昏聩无能却也守了三日。这三日内军情传递豫东、翼北……”
昭觉帝看着手中的供词,堂中不闻他响。
在这无比漫长的沉默里,许小乔的指尖已经掐进了皮肉里。
昭觉帝忽地一声长叹,“许坤可曾通敌?”
许小乔斩钉截铁答道,“不曾。”
岂料昭觉帝搁下供词,声音骤然一冷,“孽女狡猾,意图欺君。曹德胜,把她拖下去,在东华门杖毙。”
“奴才遵旨。”曹德胜立即领命,躬身退下。
许小乔犹如兜头一盆冷水,顿时浑身冰凉。
她猛然挣扎起来,却被千羽卫死死地捂住了口,迅疾地拖出勤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