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心学剑,是想着,这便是她的出路么?
那靳玉又算什么呢?
宁姑回神,看着柔安叹了句:“你虽未想起所有,但有时真不像公主。”
她说完,又蹙眉,此言并不完全达意,却又一时难以详解。
柔安理解宁姑对自己的矛盾观感,谁等闲会想到这具躯体容纳了不止一段断裂的人生呢。
人生如逆旅,她亦是行人。
不过,只要初心不变,她就还是她。
所幸,她已经开始挣脱必须符合他人的身份想象才能苟延残喘的命运了。
柔安只笑了笑:“我又不是公主,何谈像不像呢?“
她原是来寻宁姑交还先前宴请三家时帮忙搭手打理的账册的,碰巧撞见诚叔派人送来名单,有了这一番感慨,说完也不在意,不管宁姑如何心绪复杂,就告辞离开了。
宁姑送她出门,转身望向侧后一棵大树。
“你藏得这样敷衍,是希望她发现,还是希望她不要发现呢。“
靳玉走出来。
“皆可。“
宁姑看他心情不错,唇边隐现笑弧,奇了。
“她的武功是你们父子指点过的,我虽不懂,也猜她早已登堂入室了。连我都发现了你,她却不曾发现,难道不是不够在意你的缘故么?“
靳玉本也不是畏于直抒胸臆的人,又算是被宁姑看大,说出来更没什么不好意思:
“她警觉得很,却未发现我,难道不是身在此地安心适意的缘故么?“
宁姑无语。
她从小看到大,一向冷静洞见的孩子,也有恋爱上头的时候。
“你听到我们说什么了,我的话可没说完,她虽有时不像公主,但有时也像得很。“
她太知道公主们都是一群什么人了。
天之娇女。
就算被权力摆布,也只有顶级的权力者能够摆布她们,更多时候,她们也是权力者,还是这世上至高无上的皇权的分享者,更够摆布皇室之外所有人。
这些自小被众星捧月般俯首帖耳长大的女性,有着与其他权力者同样甚至更为突出的特性——自私。
她的旧主,用爱情俘获了曾经的琉璃宫主和如今的白梅庄主,却没能用两段惊世骇俗的爱情慰藉自己的空虚。
直到她看到柔安,她才明白,她的公主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是自由。
她的公主身体脱离了禁锢,心却从来没能挣开过去的阴翳,她利用逃婚对抗和亲,用与江湖之人的结合对抗与一国之主联姻的命运,仍然郁郁而终。
宁姑现在明白了,她的公主之所以不能开怀,是因为她一直在对抗过去,却不曾想到要寻找自己的未来。
而悲剧在于,没有天大的运气,长于宫闱的娇花如何想象得出超出认知的自己呢?
何况,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容易自信、自私、自寻死路而不自知。
宁姑想到这里,又不由为公主羡慕起九死一生的柔安的运气了。
不破不立,就只是这个道理罢。
言归正传,柔安虽然漂泊日久,但在被靳玉找回这些时日,举手投足,也又显出了几分烙印在过往点滴的娇骄之气。
她的公主情牵两位在武林中名动一时的天之骄子,但她看得出来,她的公主在心底并没有那么看重他们,最看重的,还是自己。
因此,她的公主可以翩然坠入爱河,在意识到心中犹不满足后另投所爱,又在重蹈覆辙后洒然离世,但凡公主对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有丝毫留恋,都不会如此干脆地放任自己的毁灭。
她的公主就是如此的,极端的,自私。
宁姑从未同人言,也不知公主的丈夫和孩子们是否有所察觉,不,或许察觉了,琉璃宫主挽回不成,潦倒亡故,便是不能接受真相罢。
故而,她从不看好靳玉同柔安的感情,甚至她的不肯赞同都被二人发觉了。
靳玉淡然回看。
“像不像,又如何。她不在意,我亦不在意。她只是她,我知我在意的是她,尽够了。“
宁姑对上他透彻的目光,忍不住叹出了这口气。
自身而心,挣脱他人所定的命运,是柔安的运气,希望这也会是靳玉的运气。
贵妃和公主,都是一生欲挣脱命运而不得的人。
她希望,至少,请让她们的孩子们,能有最好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