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大家聚了起来,在话剧社无人的活动室。
想把他们聚起来还蛮难的,我和何久费了些功夫,毕竟演话剧这事是我自作主张任性的结果,当然,他们愿意陪我玩。
路佳兮坐在我的对面,面前是电脑,看不到她的手。
剧本已经出来了,也是一个民国故事,男主角是一个冒失而没有决心的高档舞厅的服务员,喜欢上了一个富家女卧底,并在卧底的温柔中受到感召,植入了革命种子,在女卧底牺牲后,他毅然投身革命,并为解放做出了巨大贡献。
不是个多惊艳的故事,但是,相对于之前看到的那篇获奖作文,总觉得要有股劲儿在里面。
“感觉像是以我为主角的模板啊。”
“自作多情。”
她白了我一眼,喝了口桌子上的水,她自带的水杯,白色杯子,兔子图案。
“话说,你也写民国题材?也是爱情?”
“有什么不好吗?这样才能看出输赢。”
“可是如果咱们赢了,陈思哲以后还怎么在话剧社呆?”
她愣了一下,左手托住了下巴,眉毛微微皱了起来。
“那该怎么办?”
“就这样吧,我只是提醒你,世界不是零和游戏,不是没有交易成本的。”
我合上剧本。
“那······他呢?”
她听了很多遍,但还是没有记住陈思哲的名字。
“我跟他们社长有点熟,聊聊就行。不过,我原以为你会写一些离婚带俩娃或者出轨家暴男的一百零三种阉割方式,这类现实主义一点的东西。”
“校庆不适合那种类型。”
“呃,所以,只是为了应付校庆?”
“我从不应付什么。”
“可是,现在写的并不是你自己真的想写的吧?”
“可是只有这样,才能赢。每件事都有规律,抓住规律就能赢,过程和手段不重要,结果才重要,自我的人是不会被认可的。只有抓住规律,知道别人的弱点,知道自己的发力点,才能赢。我是不喜欢那样写,可是我喜欢赢。而且,那么写很不容易,不是每个人都能不经过努力就能那样写,我也是经过了努力才能那样写。”
赢?
这是什么概念?
什么算赢?
当赢只是赢的时候,它又有什么意义?
“对了,还差个女主角。”
我假装若无其事地说。
“想让我来?”
她微微抬头,眼睛里倒映着电脑的颜色——她眼睛真大。
“嗯,如果可以的话。”
“你目前提的所有要求似乎我都照办了呢。”
“似乎。”
“给我半天考虑时间。”
“随你。”
但其实只要我一直不找女主角,依路佳兮的性子,最后她会演的,这很好猜。
···
到了正式排练时,路佳兮已经决定出演女主角,在她的指挥下,排练还算热火朝天。
只是她未免太认真,电影社的各位当咸鱼当惯了,一时间很难适应,如果不是因为路佳兮真的是个美女,恐怕已经开始抗议了。
其实路佳兮什么都好,就是太认真了。
我坐在一旁,默默地织自己手中的围巾,紫色的,去年冬天开始织,断断续续的,闲来无聊时会织上两扣。
“还没织完啊?”
林柠柠坐在我的对面,歪歪头。
“不着急,离冬天还早呢。”
她是助演,没什么工作,只是来玩儿。
我希望她来,会很开心。
“紫色的?不好配衣服。”
“不会吧?紫色挺好看的。”
“但是紫色有点显黑。”
“你?怕显黑?”
“嗯?所以这是要送给我的?”
“不是,我自己用,这是我第一次织,先练练手,等熟了以后,再好好设计一条给你。”
“我就想要这一条。”
“但是你已经看到了,看到了就不惊喜了。”
我扭扭脖子,酸疼,差点掉眼泪。
“下午有事吗?”
“想约我?”
“我收到了一笔买衣服的钱,想让你帮忙参谋一下。”
我妈给了我一小笔钱,不多,够买一套了吧。
有一下午可以跟她在一起,挺好的,我没那么恋家。
“那我得回去换套衣服,这套和你的不搭。”
我撇撇嘴,又扬了一下眉。
我低头看着旁边逐渐变小的三团毛线,其实还很大,不到一半。
这是我的兴趣。
我的兴趣还蛮多的。
比如在雨中散散步。
撑着我那把长柄黑伞,在这座我已经颇为熟悉的城里,踩着水花,某个地方,一遍又一遍。
扮演着路人的角色。
我喜欢路人角色。
常常去东山公园,因为东山公园的确离我家很远,足够让我把热情消磨完。
东山公园也足够大,梧桐,桂花,银杏——还有我根本认不出的其他树种。也有花,但我只认识玫瑰。
下雨时,泥土的味道弥漫,很清新。
公园有凉亭,供人休息——供我躲雨。
凉亭有很多,基本没一百米就有一个。
坐在凉亭里,靠在喷着红漆的柱子上,听雨落在水洼里的声音,雨从凉亭流下,像是一片白幕,一大片,一大片。
东山公园有一个地方不得不去。
一片竹林。
不是那种竹林,竹子只有一人高,一丛一丛,竹尖弯弯,闪着雨珠。
喜欢捻起一片往嘴里放,雨水很难喝,微苦。
我是在这里,第一次遇到林柠柠的。
黑色连衣裙,白底高跟凉鞋,一个人缩在竹丛底下,雨水挂在她耳前的发丝,许久未落。
夏天,在座多雨的城市。
我默默把伞伸了过去,未必能把雨全部挡下,这只是路人的一种毫不浮夸动作。
被雨打湿的连衣裙粘在身上,很薄,没有什么修饰的最简单的那种连衣裙。
“谢谢。”
声音很小,略微沙哑,好听。
“我可以陪你一会儿吗?或者把伞留给你?”
后一个选项,有点像道德绑架,但如果她选,我会留给她,哪怕她对我来说,还不是现在的林柠柠。
她把头低得很低,能听到浅浅的鼻息。
其实,这个时候被人看到,被像我这样胡搅蛮缠的人进行所谓的照顾才是痛苦吧?
自私的人其实是我。
所以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站在她的旁边,立的板正,把伞打好。
打伞不是一件困难的事,雨水偶尔落在我的鼻尖,清清凉凉。
“会有人来找我吗?”
她忽然问,不知是在问谁。
“会有,只不过不一定是你希望来找你的人。”
我假装在回答雨的声音。
我们有在乎的人,有被需要的人,也有在乎我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