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妆初了明肌雪,
春殿嫔娥鱼贯列。
笙箫吹断水云间,
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风谁更飘香屑,
醉拍阑干情味切。
归时休放烛花红,
待踏马蹄清夜月。
绯衣歌女唱罢了李后主这一曲玉楼春,信手拨了拨随意散落的裙摆,向着抚琴的弱冠少年躬身一福。
“公子琴艺精湛,云罗不才,献丑了。”
“姑娘谬赞,只习得家父一点皮毛而已。”
少年以兽纹金丝玉束发,腰间嵌三枚明珠,别一把折扇,话音极恭敬,脸上却看不出半点谦色,一席炎色圆领长袍将他本就张扬的五官衬的像团烈焰一般清晰明亮。
“倒是姑娘的歌喉,绵密如细雨,缥缈若轻烟,当真冠绝京华,不负眠云一绝的美名。”
云罗带着怯怯的笑意又是躬身一福。也只有这羞怯的一笑还留着些微从前卖艺乞讨的影子,但在京城的公子哥们眼里,云罗眸色中隐现的羞怯却成了一道欢场里鲜有的动人风景。
那年大雪封山闭林,云罗和爹爹九死一生从冰天雪地里爬了出来,唱着娘亲从小教她的歌谣一路乞讨,爹爹病死了,她就跟着人流漫无目的走,走了整整一年才来到汴城。后来眠云楼的云姐偶然听到她的歌声,便收留了她,又按着楼里的辈分给她起了个新名字,云罗。
少年慵懒的倚上檀木雕花窗棂,一眼望去汴河上船只往来,白浪翻涌岸边则是酒市歌楼,满目繁华。他将握在手中的折扇呼啦一甩,朗声念起诗来:
“风帘翠幕隐芦笙,云树沙堤绕汴城,烟柳画桥人鼎沸,丝弦十里醉春风……”
云罗静立倾听。少年浓眉微蹙,折扇轻敲窗弦,正遣词造句,一股似有若无的清甜香气袅袅袭来,接着画舫门前闪出一个娇俏身影。
少女双鬟用鹅黄发结装饰,水绿色交领半臂襦裙配月白花靴,腰间的竹青束带上坠着一只浮蝶状的小荷包,别致又生动。
她歪着脑袋站在门前微微一笑,明净圆润的小脸上眉如新月,双瞳剪水,倩丽灵秀。
“琦哥哥就到了,你不去拜上一拜,却躲在这花船上听曲儿,让爹爹知道又少不了一顿训诫。”
少年闻声抬头,正迎上一个水灵灵的大白眼,起身一跃落到门前,笑眯眯的打量着来人。
“丫头,几个月不见,一开口口就琦哥哥,不记得谁是你亲哥了啊?!过来澈儿,让亲哥看看长高了没啊?”
澈儿脚步轻盈的一闪身,躲过了迎头落下的折扇,杏目圆瞪:“回头告诉爹爹,看你还敢欺负人。”
“天高皇帝远,需要他老人家操心的军国大事多着呢,教训我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嘛,他老人家才没这闲功夫。”
少年一边嬉笑着一边试图敲敲澈儿的脑袋,每一扇却都恰好慢了半拍似得,将将擦肩而过。
“哎呦,丫头功夫也渐长嘛。”
澈儿忙着左闪右避,试图抓起桌上的琴抵挡越渐凌厉的攻势。少年玩性大起,单手拉住琴尾,腕上施力,一把将琴横在两人中间,握扇的手高高举起。眼见这一击是躲不开了,澈儿忽的脸色大变,朝少年身后的方向大喝一声:“爹爹,您怎么来了?”
少年嘴角一僵,眉眼间的得意之色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待他转头看去,身后却是空无一人。澈儿则早已趁机跳到船尾,巧笑嫣然:“嘻嘻,琦哥哥教的这招还真是百试百灵。”
挂着红栀子灯的酒楼,青布伞下的香饮子,铺满棠棣香木的马头竹篮,江南女工手制的绫罗绸缎,河岸的街市上人头攒动,车马辐辏。新科状元游街夸官的日子,游人和小贩又比往常还要多上一倍。远远的湖面上不时飘过几艘画舫,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和精致漂亮的姑娘们在其上或吟诗作对或拂琴高歌,透过岸边杨柳的枝桠望去,热闹中又平添了几分风雅。虹桥上,一队正被押解出城的囚犯逆着人流缓慢的前进,不时擦碰到摩肩接踵的行人,引来几句咒骂,些微扰乱了街市的和谐。而对于蹲在街边角落里的小乞丐来说,今天能不能讨到一餐好饭才是最打紧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