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儿拖着怏怏不乐的纯祐在人群里穿梭了一阵，终于在街边的茶馆里找到一处落脚地。机灵小伙计见这两位的穿着气质非普通市井，忙把她们引上了二楼一间雅致的街景包厢。

直到六碟香气四溢的小点心捧上来，纯祐才稍稍漏出一点悦色，随手拈了个滴酥桃花糕扔进口中，呜呜哝哝道：“不就是个状元么，抬抬笔写几个字而已，要论真功夫，他也就……比我强那么一丁点嘛。”

洗茶、注汤、涤盏、点茶，澈儿熟练的摆弄着茶瓯，很快便将一杯琥珀色的落英龙井推到纯祐面前，然后侧头望着不远处盛大而庄重的仪仗队。

“一丁点？我只记得十岁的时候你和琦哥哥比射箭，琦哥哥一箭正中靶心，你射伤了举靶子的小斯十一岁的时候你和琦哥哥比骑马，琦哥哥一口气从街头跑到街尾，你撞翻了路边的水果摊十二岁的时候比剑，你刺伤了围观的小伙伴十五岁的时候比琴，这次倒是没伤着人，可是那把祖传的宣和琴……我记得当时爹爹罚你在小黑屋跪了你三天三夜？啧啧啧，放出来的时候真真惨不忍睹……”

对面的纯祐听得脸色红一阵儿绿一阵儿，冲着几碟子小点心咬牙切齿。

正说着仪仗队拥簇着鲜衣怒马的状元郎已行至楼下。

京城里谁人不知，韩尚书府上的幺子天琦文华俊逸，剑术精妙，即便是曲里最浮夸的溢美之词也难描摹他的风姿，唯有那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能传达出几分神韵。

这一路上争着抢着一睹其真容的市民将整个仪仗队拖得极慢。队伍正中的年轻公子身披锦袍，腰佩冽霜宝剑，冷眼睥睨着不断涌向自己的人群，不见半点情绪，只有身下那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时而不耐烦的长嘶几声。

“喂，石头人，这边儿这边儿，别老板着一张脸，大喜的日子，乐一个呗。”纯祐探出半个身子挥舞着手里的折扇，扯开嗓门朝人群喊。

旁边的澈儿捏起一块桂花果子堵住他的嘴：“大庭广众的，能不能文雅点。今天是琦哥哥夸官的大日子。”

“你瞧那张又臭又硬的石头脸，哪里把夸官当回事儿嘛，我是好心……”

正咕哝着，楼下一道冷峻的目光射来，纯祐小心脏一阵颤抖，赶紧把没说完的话和桂花果子一同咽了下去。澈儿被噎得脸红脖子粗的纯祐逗得抿嘴俏笑，楼下的状元郎则点头示意。

“哎，都是一起活着泥巴长大的，这待遇怎么就差这么多呢。”纯祐好容易顺过气来，努着嘴念念有词，“不如改天我回禀了爹爹，把你嫁过去如何？”

澈儿甩一个大白眼，同时一记扫腿，却被纯祐轻巧一跳躲了过去。“小丫头片子，搞偷袭？还嫩着呢。”

两个人你来我往闹得正欢，隐约听到夸官队伍里传出一声怒吼。待纯祐一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脸探出来观望时，拥堵的人群中央已让出了方丈大的空地。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正护着只残破的瓦罐蜷缩在地上，身旁官兵龇牙怒目抽刀砍去，出鞘的尖刀却被一条长满锈斑的铁链挡在了小乞丐身前。铁链的两端是两只带着镣铐的手，这伸手的人身穿破旧的玄青短褐，脚上一双露指芒鞋，满脸脏污，髻发散乱，形貌并不比那小乞丐整洁，额

额上刺一个乌青的“制”字，昭示着他囚犯的身份。

电光火石之间，带刀的兵官只出了两招便被那囚犯推出丈许，楼上看热闹的纯祐不禁轻“咦”了一声。

“澈儿你看那人的步法倒像是悠鸣谷的功夫。”

说话间又一名官兵怒吼着砍过来，澈儿定睛瞧着那囚犯脚下虚浮了几步，借力施力，两三招又将官兵推出老远。

“跟胡师傅的脚法确实相似，那人被脚镣拖累着看不真切。可是以悠鸣谷的江湖地位，怎么可能让门生成了刺配的囚犯？”

“所以才觉得奇怪嘛。”

噪杂的街道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官兵和仪仗窸窸窣窣的移动着，迅速在囚犯少年和天琦之间让出一条狭窄的通路。天琦端坐在高高的马背上，执辔徐行，眼里的冰霜似乎又浓了几分。跪拜的人群里不时传出窃窃私语：“这小乞丐也是倒霉，不小心撞上官兵也就算了，最多是个重伤，偏偏冒出个囚犯来一通搅和，这下惊动了状元爷，想不死都难啊！”

那小乞丐听得一哆嗦，吃饭的家伙也不要了，只没命的跪在地上磕头谢罪：“官老爷饶命，官老爷饶命……”囚犯少年却似听不到这些议论声似得，仰起脸直勾勾的盯住在自己面前勒马的天琦。

名剑、宝马、华贵的衣冠和目空一切的神情铁链、草鞋、破旧的麻衣和满面的脏污，四目交汇的两个青年一个傲慢，一个阴郁一个璨若繁星，遥不可及一个命如草芥，任人践踏。

天琦手中的缰绳猛地一紧，马儿惊起，前蹄一阵乱踏。猝不及防的囚犯少年正要闪避，但想到身后的小乞丐唯有硬着头皮抬手格挡，一个踉跄被踢翻在地，冷汗如珠沿着低垂的额头滴湿了握紧的双拳。

马背上稳坐如山的天琦只淡漠的瞟了一眼倒地的少年，从袖口扔出一袋碎银，调转马头，留下一个忙着抢银子的小乞丐，一个重伤的囚犯，和一地跪拜的百胜。

茶楼上，一个身着褐色直裰，面额方阔，须发灰白的中年人不知何时立在了纯祐和澈儿身边。

“这小囚犯倒是个倔脾气。”中年人捋着胡须，容色和蔼。

纯祐和澈儿闻声一惊，赶忙齐道：“胡师傅，您什么时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