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太子大醉,贾后自屏后出,召黄门侍郎潘岳作书,潘岳领命,在青纸上作书略曰:“天降艰难,奸佞盈朝,乘于君弱,废公济私,以致怨声载道,人无聊生。然天祚有晋,使授英杰,臣受国殊宠,当匡扶晋室,陛下病笃,指授于臣,诏臣即登大位,诛贪惩恶,以正朝风。顺之者,加官三爵,逆之者,诛灭九族。”欲使太子照此书之。贾谧将书观之,掷书于地曰:“字繁意深,可呈朝堂,然太子不学,汝欲令朝堂重臣皆疑耶?”潘岳惧,贾谧乃重新作书曰:“陛下宜自了,如不自了,吾当入自了之,皇后宜自了,如不自了,吾当手自了之。吾臣勿疑犹豫,以致后患,如扫除祸害,当即帝位,论功赏罚各有差。”乃命太子习之,太子醉迷不觉,字半不成,贾谧执笔补之乃成。
次日,以书呈帝,遍览群臣,贾后使黄门令董猛言于朝堂曰:“太子狂逆,手书至此,当赐死谢罪。”群下莫有敢言者。张华起曰:“废长另立,此国之大事,当谨慎为之,如若不然,恐致丧乱,且晋祚日浅,愿陛下详之。”帝不知答。裴安起曰:“此书,大祸也,凌迟不足以侔其罪也,太子者,国之储君,断不会书此祸耳。臣以为当校验传书者,比之太子手书,再做定断,臣虑恐有诈妄。”于是出太子手书十余份检校之,众臣知其中有伪,皆不敢言,故不能决。
先是,贾后召董猛言之曰:“此事宜从速,不可久拖,群臣如有不同,但可言,军法从事。”董猛从之,仍有大臣不为所动,此议从晨至夕,皆不能决,贾谧曰:“此大事,今必当决断,勿更明日。”乃举烛议之,群臣饥困不能支。张华见久拖,乃曰:“太子,国之重器,纵使有罪,皇恩浩荡,可免死。”早有人报于贾后,曰:“张华等意坚,恐不能决。”贾后惧事有变,乃使人言于董猛曰:“可废太子为庶人。”众乃决焉,诏许之。使尚书和郁等持节诣东宫,废太子为庶人,太子改服出承华门,拜受诏,遣东武公司马澹将兵送废太子、太子妃及三子于金镛城,贾后又阴使人杀太子母谢淑媛及废太子长子霖之母蒋俊。
且说王衍回府,心中不悦。王衍乃王戎从弟,字夷甫,少时造访山涛,山涛嗟叹良久,既去,乃目送之良久,或问曰:“公何以叹息?”山涛曰:“误天下苍生者,未必非此人也。”王衍妻郭氏,贾后之亲,聚敛无厌,好干预人事,郭氏问曰:“大人缘何不悦?”王衍遂将朝堂之事言之。郭氏乃泣曰:“前者我女配太子,吾所不欲也,今太子废,我必为贾家所疑焉,疑则有变,变则致祸。我本贾氏所亲,岂可向司马氏?不若绝之,以防生疑。”王衍恐有祸,乃上表求离婚,贾后令诏曰可。
贾后以为事成,然群臣民怨沸腾,皆言太子冤屈,西戎校尉司马闫缵上表曰:“昔汉武受妖人所谗,戾太子不得不发兵距之,被杀,后人言曰戾不当为诛,笞之则可,今太子废于金镛城,其过不及戾太子,此太子太傅之过也,宜加严诲,如其不改,弃之未晚也。”于是群情激愤,贾后闻之,召贾谧议,贾谧曰:“太子既可废,亦可复,故断不可留,以防不轨之徒挟其为号谋乱。”贾后曰:“前者谢淑媛死,世人皆曰我为吕后,今太子死,世人欲言何?”贾谧曰:“太子死京师,皇后难脱干系,吾当谋之。”
二日上朝,贾谧出表又言太子谋反,张华曰:“太子已废,此事不可再议。”贾谧曰:“太子有卫士万人,皆为其鸣曲,不可不防。”司马闫缵曰:“太子本储副,谋反何为?”贾谧乃出黄门小儿,名曰小可者上殿,问曰:“太子谋反,汝知之乎?”黄门小儿惧,曰:“知之,太子与太子妃于宫中日夜谋划,奴婢亲耳闻之。”张华曰:“黄门小儿之言,未必可信。”贾谧曰:“亦未必不可信,为今之计,太子不可留京师,以防不轨。”于是下诏曰:“太子为恶,故为人执耳,当更送于许昌宫,严而守之,诸重臣不得辞送。”贾谧又言于群臣曰:“诏言,太子乃罪人,旧臣皆不得送,不然,以通谋论之。”然洗马江统、潘滔等违禁送至伊水,拜泣而还。司隶校尉满奋,命人缚之,投之狱论罪,送河南郡狱者,河南尹皆释之,送洛阳县狱者,县令不敢释。都官从事孙琰言于贾谧曰:“太子被废,因其为恶故耳,今其旧臣冒死送之,而加以重罪,流传四方,更显太子之德也。”贾谧乃遣使令洛阳令释之。
太子之许昌二日,其长子司马霖死,太子有三子,长子司马霖,次子司马臧,三子司马尚。太子乃修书王衍,其文略曰:吾虽顽愚,心念为善,欲尽忠孝之节,无恶逆之心。吾非皇后所生,然事之如亲母,至于谋逆,断无可行,此小人谗言耳。王衍见书,亦知废太子之枉,然不敢以闻。
三月,尉氏县血雨,张华夜出观天象,有妖星现于南方,张华曰:“天象秉异,恐将有变。”其子在侧,乃言于其父曰:“朝堂震荡,人心汹汹,此乃不祥之兆,父亲久居高位,司马诸王皆不忿,久事皇后,虽刚正不阿,然不免为人所忌,一旦有变,必以我为皇后之属,不若趁此退位,免遭全族之祸。”张华沉吟良久,始终贪恋权位,乃曰:“天道幽远,不如以静待之。”终不肯退。其子叹息乃退。
右卫督司马雅、常从督许超皆事东宫,废太子待之甚厚,阴与殿中将军郎士猗谋废贾后,复废太子。三人常于府中谋划,司马雅曰:“张华惜命,不敢行权柄,裴頠乃贾后一族,皆不足与谋。”许超曰:“纵观先帝诸子,可堪大任者,惟成都王、河间王、齐王、梁王、赵王也,然成都王远在边鄙,非诏不得进京,赵王虽暂在京师,乃谄媚偷生之徒,不足与行大事。”司马雅曰:“非也,赵王虽谄媚贾后,乃不得而为之,以吾度之,其终不愿在贾氏之下也,然赵王执兵权,性贪冒,无勇无谋,所依仗者,孙秀也,吾当说孙秀,可假以济事。”
郎士猗乃阴见孙秀,叙礼毕,乃曰:“贾后凶妒,与贾谧等交构,公然诬废太子,另立幼君以代之,此妇孺皆知也。赵王知之乎?”孙秀曰:“贾后之谋,赵王岂能知之?此朝堂之妄言也。”郎士猗曰:“今国无嫡嗣,社稷将危,诸臣谋起事者,不在一二,而赵王与贾氏亲善,有言曰,太子被废,赵王预知,一旦起事,祸必继之,何不先谋之乎?”孙秀然之,急入赵王府,言于赵王曰:“臣观天象,太白昼现,与日争明,此女主倡,乃贾后当政之兆。魁下六星,两两相比谓之三台,三台齐,则君臣和,三台不齐,则君臣不和,今不和,变恐将起。臣闻东宫僚属,皆忠义之士,太子受妄,心皆不平,日夜谋划,欲复太子,杀贾郭,殿下知之乎?”赵王曰:“略有耳闻,吾所忧者,一旦不成,恐不免祸。”孙秀曰:“以臣愚见,殿下当手持两端,与东宫之士交通,若时机成,殿下一呼则百人应,入宫清侧,乃大势所趋。若事成,则功高甚伟。”赵王曰:“事若不成,为之奈何?”孙秀曰:“以臣观之,贾后虽遣太子入许都,欲避人耳目耳,心则不安,欲杀太子以绝人望。太子被杀,司马氏必不能自保,殿下手握大权,功高震主,必不免祸。”赵王曰:“不起事,恐祸己,反之,亦是,祸避之不及,早晚而已,为之奈何?”孙秀曰:“当起事,然世人以为殿下谄媚贾氏,道路皆知,起事乃形势所迫,翻覆皆为避祸也。太子心狭,必不深德于殿下,一旦登基,必不受制于人,且殿下虽功高,必不容于太子,犹不免诛。”赵王曰:“如之奈何?”孙秀曰:“不若先静观其便,待贾后谋杀太子,然后起兵,废贾后,广宣为太子报仇,此不但可免祸,还可把持朝政,以一得二。”赵王曰:“此计甚妙。”遂从之,阴告通事令史张林及省事张衡等,使为内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