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万举依然小声,而语调已铿锵起来,“一来盗匪与薛王有仇,报复也在情理之中二来,既是报复,免不了要多杀几个泄愤,正可借机剪除潜在祸患,譬如……薛王之子,以提防部下拥其袭爵成为新的薛王。无人袭此爵位,世上便再无薛王,这才算不留后患。”
郑峦听了,沉吟良久,终于一拍桌案,下了决心:“那此事就交给爱卿。你速与蒋相毅议定,将计策报上来。”
“陛下,臣斗胆,想请另一人协同谋划。”
“说。”
“门下侍郎詹盛。詹侍郎曾在础州任职多年,深谙藩务又熟知知王府,且素负智名,思虑缜密。蒋总使武功虽无人能及,却是白丁出身,又年轻了些,恐虑事不周。”
郑峦略做思量,拍板道:“好,就依你。”
之后接连几日的宴乐,无人觉察到丝毫异样,事实上,自第三日起,殿上所有侍卫已都换成了淄衣侍,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牢牢记住席上的薛王的样貌。
詹盛获派如此机密而重大的任务,就等于捏住了皇帝最黑暗的秘密,从那时起,他就预见了自己的终局无论成败都会死于非命,推辞不干只怕活不到第二天。
可他不能死,他必须留着这条命好召回两个身处危境而不自知的儿子,在这之前,他决不能死。于是,詹盛接了这趟差事,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写信急召二子回京。
令詹盛困惑惊恐的是,两个儿子始终没有丁点回音,而他在书信里可是自称病危啊!在连发六封书信之后,詹盛终于意识到:这些信怕是没有一封到了该去的地方,自己的一举一动已尽在多疑皇帝的掌控之中。此时的他,即便想亲身前去将儿子带回,却只怕连城都出不去。
当年九月间得到的一封信成了他唯一的慰藉。信中,詹沛说自己同郭满已调离护卫司去了西营。詹盛长出一口气此次的突袭应不会牵扯到他们两个。
从永正九年七月至永正十一年五月,历经近两年的精密谋划,詹盛终于不辱皇命,一举得手。然而事成后仅八天,詹盛突然散尽家财,遣散家人,只留下一个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仆。
入夜,堂屋中,詹盛饮下最后一口茶,忽然平静地笑问仆从:“慈轩,你跟了我快三十年了吧?”。
“今年整三十年。”
“看在三十年的情分上,帮我最后一次。”詹盛说着起身走到慈轩面前,“你可记得一年多前我曾连发六封信给沛儿他们?”
慈轩点头道:“老仆记得。”
“信里写了什么你也许不知道信里我谎称病危,令他和阿满速速回家……”
“主人!”慈轩明白了过来,立刻跪倒在地。
“他们没回来…这这些信是经你手寄出去的,你转手就给了你的新主人吧。我起初丝毫不曾怀疑你,不,我是丝毫没想到,圣上有胆量把这天大的事交给我,却没胆量相信我会守口如瓶。”詹盛一面垂泪,一面摇头苦笑,自嘲起在官场上度过的大半生,“我这一生,恪守臣子本分,为君分忧,如履薄冰,从不轻言一字,到头来,竟没得着一丁点的信任。唉,也罢,自古得着宠信还谋朝篡逆的臣子确也不少,难怪为君者多喜猜忌,只是坑了我这愚忠之人。事情办完,我已无用,也是我该彻底闭嘴的时候了。”
慈轩跪在地上听着,早已泪流满面:“主人,他们到底是让您做什么天大的事啊,非得要老奴监视您,老奴不想出卖您,可他们挟了我那小儿子,我骗您说他回乡下住……”
“我不怪你,慈轩,我也是做父亲的,我不但不会怪你,还会帮你我今晚就自尽,我一死,圣上便解脱了,你也无须再监视我,你的小儿子自然也会很快回来。”詹盛双手扶慈轩起身,恳求道,“但在这之前,你帮我一个忙,算是老哥哥我最后求你一次,这个忙,你一定要帮,这对你没有任何损伤,兴许还有那么一点点好处。”
“您请讲。”
“我刚刚写的这封信,你看一看。”
慈轩接过信看了,疑惑道:“您这是……”
一脸泪痕的慈轩赶紧搀扶起主人,连声应承道:“我照办,您起来,是我对不住您……”说完,老人伏倒在主人脚边,忘情痛哭。
当晚,詹盛亲手埋下密信,回屋便仰药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