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别人,你搬个凳子来坐着。”越是假以词色,隆科多反越不敢逾礼,跪下回奏:“奴才不敢!”
“不要紧!你坐下来,说话才方便。”想想也不错,他站着听,胤禛就得仰着脸说,未免吃力,所以隆科多磕
个头,谢了恩,取条拜垫过来,就盘腿坐在地上。
“隆科多,我待你如何?”就这一句话,隆科多赶紧又爬起来磕头:“皇上待奴才,天高地厚之恩。
奴才子子孙孙做犬马都报答不尽。”
“你知道就好。我自信待你也不薄。只是我们君臣一场,为日无多了!你别看我这一会精神不错,我自己知道,这是所谓回光返照。”
他的话还没有完,隆科多感于知遇,触动悲肠,霎时间涕泗交流,呜呜咽咽地哭着说道:“皇上再别说这话了!皇上春秋正富,那里便有天崩地坼的事?奴才还要伺候皇上几十年,要等皇上亲赐奴才的谥法。”越说越伤心,竟然语不成声了。
胤禛又伤感、又欣慰,但也实在不耐烦他这样子,“我知道你是忠臣,大事要紧,你别哭了!”胤禛用低沉的声音,“趁我此刻精神好些,有几句要紧话要嘱咐你!”
“是!”隆科多慢慢止住哭声,拿马蹄袖拭一拭眼泪,仍旧跪在那里。
“我知道你素日尊敬皇后,将来要不改常态,如我在日一样。”这话隐含锋芒,隆科多不免局促,碰头发誓:“奴才如敢不敬主子,叫奴才天诛地灭!”
“除了尊敬皇后以外,你还要保护皇后,这件事不容易!熹贵妃将来一定要想爬到皇后头上去,你要想办法制止。但是,她也该有她一份应得的名分。”
胤禛停了一下,很吃力地又说:“我一时也说不清,总之要防着她,可也别太过了!”
这是顾虑及于熹贵妃成为太后以后,可能弄权,所以特赋隆科多以防范的重任。其实就是胤禛不作此叮嘱,隆科多只要一日权柄在手,也必定照此去做。但此刻胤禛既然提了起来,则正不妨把握机会,问个明白。
“奴才愚昧,有句不知忌语的话,不敢说!”
“你说好了。”
“皇上万年以后,倘有人提垂帘之议,奴才不知该当如何?”胤禛点点头:“我也想到过这个。本朝从无此制度,我想,没有人敢轻
奏。”这虽不是直接的答复,但胤禛决不准有垂帘的制度出现,意思已极明显。自来幼主在位,不是太后垂帘,临朝称制,便是特简大臣,同心辅弼,隆科多心想,话已说到这里,索性把顾命大臣的名单提了出来吧!
略略考虑一下,他还是用迂回的试探方式,“皇上圣明!”他跪着说,“敬天法祖,念念在祖宗的制度上。奴才承皇上隆恩,托付大事,只怕粉身碎骨,难以图报。不过奴才此刻有句话,不敢不冒死陈奏,将来责任重大,总求皇上多派几个赤胆忠心的人,与奴才一起办事,才能应付得下来。”
隆科多平日的口才很好,这番话却说得支离破碎,极不得体。好在胤禛懂他的意思,便即问道:“你是说顾命大臣吗?”
隆科多不敢公然答应,只连连地碰头。
“唉!”胤禛忽然叹了口气,“这件事好难!”语气不妙了,隆科多有些担心,不得不逼紧一步:“皇上有为难的事,交
与奴才来办!”
“这是你办不了的事。”胤禛摇摇头又说:“照你看,有那些人可受顾命?”
“此须上出宸顾,奴才不敢妄议。”隆科多故意这样以退为进地措词。
“说说无妨,我好参酌。”于是隆科多慢条斯理地答道:“怡、郑两王原是先朝受顾命的老臣。随扈圆明园的四军机,是皇上特简的大臣。还有六额驸,忠诚谨厚,奴才自觉不如。这些人,奴才敢保,决不会辜负皇上的付托。”
“嗯,嗯。”胤禛这样应着,并且闭上眼,吃力地拿手捶着腰。看见胤禛累了,隆科多便请休息。这一席密谈,不得不作结束。隆科多原
来还打算着一两天以内,胤禛还会有这样一个安排。继续再谈应行嘱咐的大事,以及胤禛心里所不能消释的疑难,显然还多着,譬如恭王,胤禛对他到底是怎么个态度?是非要澄清不可的。
但就在第二天七月十六,胤禛早膳的胃口还很好,到了下午,突然昏厥,等隆科多得信赶到,御前大臣允禧和慎郡王,正带领太监,七手八脚地
把胤禛抬回东暖阁,安置在御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