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酒只有左谷蠡王面前矮桌上才有,且只有宴请贵宾的时候,才会叫懂行的阿杜海尔用铁起子打开橡胶瓶塞...珍贵的橡胶也是用旧的,他们甚至不知道那些兼具软硬的建筑材料从哪儿可以得到。
躺在远离火炉地方的阿提拉不知什么时候睡在帐篷外面,守夜的士兵三两成伙,偶尔打着奢侈的火把,从不远的地方经过。而帐篷之前的锦甲卫士难得打起了瞌睡,贴心的阿提拉没有试着喊醒值守了一天的战士们,他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战士坐在那儿,安静的睡颜上流淌着难得的满足。
空中飞舞着丝丝雪花,挂在阿提拉厚而浓密的睫毛上,他心灵的窗口就这样蒙上了一层阴翳。
“明天大王就要回来了,真正的阿爸阿妈也在那里吗?”孩子想着想着,就在纠结不已的问题中,沉沉酣眠。
日上三竿,孩提阶段的阿提拉错过了一场归来的典礼,只有弹奏箜篌的萨满巫师把那张毛脸凑到他眼前的时候,只有那些空灵的曲调在内心共振的时候,嗜睡的孩子才在帐篷外太阳撒下的金子里悠悠转醒。
“嘿!”面容怪异的萨满敲着奇奇怪怪的带彩色缎带的两面鼓,加上原本就酷似鲶鱼的五官和面容,叫阿提拉吃了一惊。
但害怕的孩子不哭也不闹,他甚至在镇定之后隐隐有些感激。正是这位有着油腻腻的从两边飘下来黑发、戴着用亚麻编织的头冠的仪式主持人员帮助他挡住了直射眼目的太阳,他是躺在帐篷外头的,那燎人的曜日被散发油腻乌光的男人挡在背后。
而这个奇丑的男人还在冲着他笑,挤出的恐怖笑容像是要逗乐这个方才还有些许惊慌的孩子。
“你惨啦,大王回来了。而你作为最小的儿子,居然不赶紧过去拜见!大王一定扒开你的裤子,用他的马鞭狠狠抽打你的小屁股。”
这人摇着拨浪鼓,说话的声音也尖锐刺耳,但阿提拉看得出这个人是在笑着的,还试图在努力哄一个孩子像他那样笑起来。
“谢谢。”阿提拉轻轻回应,他不敢大声,他怕吵到天上的太阳,那灼热的日头就会越过面前的男子,直接烤熟他。
在他要坐直接着站起来的时候,这个萨满男人伸出了手,扶起了他。一边告诉孩子错过的庆典。
“大王狩猎了一万头鹿、几千只羊羔还有数百野狼,等这些狼产下子嗣的时候就会被杀死,那些小犬会被蒙上眼,远远带离原处,这样下一代成长起来的小狼就会被驯化成狗崽子,我们萨满也会参与训练这些小犬,等到下一回出猎的时候,大王的坐骑前后就会环绕着撒欢的小犬们..大王说了,每一条自家哺育的狼狗,都不能错过一场会猎。”
孩子不明其意,不仅是这个面貌丑陋的男人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还因为祭祀的语言和匈人常用的母语是不同的,这个学混了的男人把两种语言杂用,阿提拉如听天书,他看着这个叽里呱啦的男人,挂着昨夜还未化开的霜雪。
“世子你是听不懂么?”男人搔着若干年不曾浆洗的头发。
“阿爸呢,他回来了吗?”话题终于在孩子的主动中回到正轨。
“左谷蠡王在王帐中,方才因为你未曾主动觐见而盛怒,正在发火呢!”丑萨满再次挠挠头,“不如世子等到午后再去见大王吧?”
他想到就直接说出来,这位十来年一直跳着预演过多次的舞蹈,靠着死记硬背一手死知识成为衣食无忧的萨满的中年人不明白一个孩子执拗的地方,他看着眼前这位清秀的孩子不管不顾地冲向部落中央的那顶帐篷,像所有未见过世面的孩子一样,因看着北方的鹰旗而心生向往。
但孩子大约不会知道,天生的飞的雄鹰会捕食羊羔,有时候甚至会因为贪婪而飞扑成年的绵羊。
男人愤懑地摇着鼓,他知道他所服侍的左谷蠡王是个什么样的君主,这片大草原上如今只有匈人没有一个真正的君王。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分掌赤青白黑四军,每军三万到五万人不等,但四方雄军的领袖聚在一起,却总也选不出一个威武的君王。
如今的左谷蠡王...男子想起那个传闻,三年多以前,全部落都在低语着这样一个名字,大萨满亲自去锻铁之后冷凝的锅炉之中,从他们这些内部人士故意营造出来的“长生天恩赐”的仪式之中,找出了那个静静躺在凝血之中的孩子,他四周的猪羊血结成了鸭血一样可食用的凝脂,没有人知道孩子的母亲是谁。
但左谷蠡王说:曾经孩子的父亲就是伟大的腾格里,长生天庇佑了我们,愿意把他的使者托付给草原的子孙,以后孩子的父亲就只有他,也只能是他。
但身为神使的孩子生来背负伟大的使命...他必要尝“众人所不能尝之苦”、“体味众人所不能忍之痛”。
但这样一个孩子,在醒来被他吓到都未曾对他这个普通萨满说半句厌恶之语的孩子,是该接受那样命运的么?鲶鱼脸的油发男子扪心自问,如果他知道那个可以称作孩子父亲的左谷蠡王的所有安排,他宁可不做这个王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