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挨了鞭子养伤的奴隶们这儿,不儿罕合勒敦获得了崇敬。因为萨满表示部落里他们这类主持祭祀者一共就五六十个,答应你们的事情跑不了。
更何况呼少晏就等在外头。射雕客从阿杜海尔那儿拿来了若干草药,粗通巫医的不尔罕调制了金银花的细粒,将这类寒带随处可见的小花的叶和茎碾成粉末,叫奴隶们涂抹在被鞭子抽出血痕的伤口上。
大约有时候温和的举动能感染吞噬情绪的枭兽,大家欢呼着吹着流氓的口哨,某些肢体语言和下流地动作在各族奴隶之间共通。但不尔罕却警告他们:
“大王子将你们视为私有财产,如果你们改头换面的事情被那些千人长听到风声,不用说也该知道后果会怎样。谁能制约大王子惩罚他自己的下属呢?或许连蒙杜克大王都不能!因为四个千户和奴隶是当日左谷蠡王亲口许诺下的。”
“他将你们视作比马和骡子更低贱的肉畜,按照匈人的不成文习惯法,这也没有错。因为在这个野兽般的君主眼里,你们就是可以随意打杀的..怜悯你们的是我们的世子,按照草原上规矩,幼子是守灶之主..你们跟着世子,就是找到你们自己的未来。”
拙劣的煽动在一群刚刚受了无端火气的奴隶之间很是有用,因为不尔罕刚刚活动这么一会儿,因为疾行的克鲁伊塞往辎重队列之中奔走相告:有超过二百名士兵因为狩猎不力而遭到庭木越哩的责罚,匈人在此时呈现某种原始的特性,像昔日的鬼方国一般,男子画地为牢,用马蹄践踏出的凹口作为圈禁有罪士卒的流刑地。
这些士卒要卸下衣物,要袒露上身,在烈日之下连坐两日,如果有乱动喧哗的,还要被牵出来接受“拖刑”。
“拖刑”一般针对威武不屈的战俘,由一个跑马的汉子骑着马,将俘虏的手腕绑在马鞍后头,打马的骑者以匈奴马不快的速度将俘虏拖行一千步。针对自家人的时候,“拖刑”改为六十步到五百步不等,没有人愿意被拖五十步以上,后面纯粹是双臂与粗糙不平地面的剧烈磨蹭,随着不由自主的拖行,极大地消耗一个人的耐性和尊严。
这刑罚在草原部落里却极为流行,没有人知道它的发明者是谁,或许在头曼单于整合匈奴之前..不,或许在鬼方和古羌族之前,这种集群折辱的习俗就已经形成。从第一个在草原上生活、驯服了马匹的部落诞生以后不久,应该就学会了这类在公开的机会里践踏别者尊严的好习惯。
呼少晏捻着下颌地鬣须,发出轻轻地笑声:“这焐兽是生怕其獠牙咬不着它自己的舌头!”
克鲁伊塞也陪着一起笑起来:“大当户复仇的日子已然不远了,大王子一旦失去麾下士卒的人心,将来咱们大可以叫..”他没有说下去,因为呼少晏抬手制止了恭维的言语。
“万事不要才有个盼头就迫不及待地事前庆功。谁都有耳朵,谁也都有明亮的眼,只是有些时候被太阳刺着了,有时候为了挡住太阳,反被一片林荫给遮着了。谁敢低估庭木越哩的精明和装腔作势的本领,谁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冲动和粗暴的脾气毁了他!他那些在大王面前努力经营的深沉有智谋的形象至少三成是真的,谁能长年累月将自己的脾气收敛,也必要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发泄出来。”
当呼少晏咬着牙说出如上言语的时候,克鲁伊塞便沉默着,任由长官说完。时不时看看周围,看看帐篷外是否有人偷听。为了区别旁人,呼少晏特地将自家帐篷涂成明黄,羊皮的白帐篷容易年久日深而生成灰白,而明亮的黄在白日里能轻易看到帐外走动的人影。至于晚上,凡事小心的呼少晏从不在自家帐篷歇息,而是在外头羊皮把自己一裹,只有几个亲卫知道他的位置。
那儿必然距离庭木越哩的帐篷不远,被夺走的妻儿或许被安置在附近,另外几个千人长同样上供了妻女,供给人前人后形状不一的大王子吟辱。
谁敢在不合时宜的场合说话,谁敢违背已经定下的方案和庭木越哩一门心思钻模出来的奇特指令,谁就要受到惩罚。至于反抗..故匈奴俗:奴仆弑主,处劓殄,窝藏与知情不报,与同罪。
劓是割鼻,殄是夷灭,意思是一人弑主,十户碎尸。自种落建成以来,没有大当户以上的头人会被奴仆个人临时起意所杀死..哪怕在故匈奴时代,杀死主人的仆人,其背后必要有一个贵人指使。奴仆无法单独会面主人,没有胆气在众人之前悍不畏死地拔刀。
呼少晏自然也不能。
长着鬣须的男人悠悠长叹,仿佛刚刚谨小慎微的不是他、咬牙切齿的也不是他。
“暂时不要联络那几位..当犬们被打断了脊梁的时候,无论怎么被虐待、无论局势怎样火烧眉毛,不到坐待夷灭的时候,这些断脊之犬都不会离开主人身边...庭木越哩这条疯兽就是这样用个人威武和天生贵胄的架子死死按住我们的,他平时显得开明,是因为他要扮演主明臣贤的破调子!克鲁伊塞啊,还记得上回咱们打猎么?”
背着投矛的少年只能点点头,谁能不记得呢?那一回大王子回去以后狠狠“临幸”了几位下属的妻女..好像一把钝刀,长年累月地放在别人的心上,一刻不停地割开心扉。却又因为本身不够锋利,叫深受其害的人无时无刻不察觉痛苦。
“我已经这般煎熬了六年,也不差这么一会。强盗,这群会跑会爬会四处流窜的凶悍强盗真是一个好借口,世子那边,也不必忧心那头杂碎战死之后大王的谴责..阿杜海尔那里呢?那个希腊来的老头子也许不比咱们大萨满笨,精明的人一定会事后听到些风声。”
克鲁伊塞皱皱眉头,“如果实在要选一个知情者,大当户,一个和各方利益都不相干的人或许更合适。他可以随时出卖我们,可当他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把自己也抛在漩涡中..”少年犹豫一阵,在呼少晏的眼神鼓励下说出下一段叫人心惊肉跳的话:
“世子终究不明白各王子之间的暗战,他太年幼了。如果按部就班,这样一个不明就里的孩子就这么在漩涡中被浪涛翻卷,稍不留神就被狠狠拍在岸边,长此以往..恐怕未必活的到成年。”
更深的话克鲁伊塞没有说,哪怕是十六七的孩子,克鲁伊塞在十三四岁就开始随军出战,他跑起来比矮种的匈奴马更快,但这样的少年人,也还看得出左谷蠡王隐隐有些不重视这个孩子。
阿提拉四岁的时候就可以在一场战斗中凭借阿米尔教给他基础的搏杀动作、凭借危机时刻爆发的野兽本能,杀死视力较弱的四个强盗..四头噬人的野兽。
但反过来说,一个四岁的孩子,就要踏上战场,还是大王的幼子,更何况..更何况今天还要主动跟随大军一起行动,左谷蠡王却没有专门调派军队保护,反倒是给庭木越哩派去两个千人队兜底,也作为面对阿瓦尔人那场让庭木越哩麾下严重死伤战斗的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