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按照阿卡迪乌斯陛下在三十年前的敕令,两个罗马公民在身份对等的情况下可以在公证人见证下进行死斗,以解决荣誉和生命上的争端。如今的狄奥多西陛下同样认同这份文件。”
“那就走?”克里克廷左手边一人半张脸挤出笑容,而另外半张脸和弗兰一样严肃。刀口舔血的家伙们可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命,何况别人的。
“我倒是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场中出现了第三种声音。那个人和大家一样身板厚实,身形达到七尺以上。
“'ander!”所有人立马站起来朝着这位头上戴着银箍的男人。
他是营队长,或者叫营督/行军大队长。在罗马分家以前,有四百人的指挥权。或许是阿拉里克吓到了戴克里先,反正在哥特人撤走以后,拜占庭的皇帝提升了原本士兵的规模,现在一个营队有整整七百人。
“很天才的设想,但对于一个未接触过军队的孩子而言,未免异想天开。”指挥官扫编全场,从那些龇牙咧嘴的恶汉面前夺下四面体骰子,扬了扬手里的证据,“在这个随时可能可能失去性命的地方,我相信谁也不想下一次被送到敢死冲锋队里。”
如今的帝国不论东西,早已聚赌成风。然而军营里这点事可办可不办,哪一天长官高兴了,随时可以拿几个违反禁令的人立威。
很快,一则恩威并重的指令立刻下达:
“介于你们在作战前的豪言壮语、聚众烂赌以及私斗行为,明日你们将临时成为一支小队的指挥官,各率五十人执行这个战术。”
心急的弗兰立刻打断:“长官,将士兵的性命交付到从未指挥过战斗的人身上..”
“那不是明智之举!”长官立马反过来截停他的话,他的声音高亢尖利,每一个出任公职的罗马成年人都能在空旷的大厅里发出令空洞墙壁震颤的演讲之声。
“执行战术的时机把握在你们手里,小伙子们!我无数次看到这儿的老兵新兵因为言语不合而内讧!更看过在战斗中忠实执行了上官发布的龟缩防守命令的士兵在战后恼火不已....但我们怎么能抱怨呢?战场上的军纪才是罗马能侥幸战胜蛮人的保证!”
他走到每一个人前头,对上他们的眼神,拍拍他们的肩膀,在这儿聚赌的可有一二百人,都是他的部下。但营队长对于士兵的掌控可不是绝对的,当他手下的七百人损失超过四百多时候,队伍将解散,营队长也会因为损失过重而被军事审判。
“在我年轻的时候,我也和你们一样,是一个不起眼的士兵。那会儿阿拉里克死去不久,被鼓舞的哥特人正从四面八方袭击我们的行省,跨越我们的边境。那个时候,我们边境上可怜的木堡可能只有三五个人,我们蜷缩在屋檐下,每日战战兢兢地当一只老鼠,在木堡下方挖地道,一旦正门被蛮子撬开,我们就像兔子老鼠懦夫那样可耻地逃走,长垣被敌人来去自如。”
“那才是绝望的年代,东西罗马喘不上一口气,西面的皇帝放弃永恒之城迁往拉文那、我们的皇帝在之前驾崩,儿子们逃亡锡诺普...悲哀的年代在每个人心头刻上毁灭的烙印,因此你们这些棒棒哒小伙子们遇上了许多暴躁无情的长官:他们酗酒、冷血、鞭挞士卒、扣发粮饷、杀良冒功排挤同僚...我见过那样的官长,甚至亲身体验那折磨的过往。”
他忽然高高扬起手臂,继而缩在肩膀两侧,反手按住两肩,像在教堂里的虔诚信徒把自己的思想奉献给受难的基督:
“今天,我们上头的长官又下达同样的命令:大部队原地待命,少数几个人把守补给稀缺的隘口..那样的命令无非可以这样解读——牺牲少数几个人,而后任凭蛮子突破长垣,叫那些强盗蹂躏我们的家园,在我们的国土上自由来去!”
“那又怎么样?这是麦西亚人的地方,咱们可是别处来的。”底下有人反对。
于是这长官的声音变得更加激烈高亢,他如旧时代的克里斯提尼那样呼唤着人性的民主:
“那你们的家园在哪呢?是其他边境的行省?难道那里就会比我们这儿好到哪去吗?如果每个边境士兵都这样想了,罗马便活该灭亡!我们的妻女便活该被人欺辱!你们今天在这里玩骰子,花天酒地浑然忘我,多少个明天之后,蛮人就会视我们为无物..明天仅仅有百十个蛮人会越过我们的防区,难道我们要像以前那样,抓阄扔出去几个倒霉蛋让蛮子割了我们人的脑袋,别在马后耀武扬威地离开吗?”
克里克廷在一堆人的拥簇中站了出来,弗兰惊讶地这人居然是个联队长,指挥着一百五十人。
“那么,我的上官。既然军令已经下达,我们还能随意出击么?”
“记住我提图斯的话!如果明日之后我们因为胜仗被追责,尽管把巨石压在我身上吧!相比我的个人前途,我更希望看到一群鲜活的罗马战士,能拿起武器,捍卫我们最后的尊严!”
...
明日到来的很快,他们列下阵型,在白日里等到快要黄昏的时候。
弗兰没有被克里克廷和他的部下找任何麻烦,因为那个同样算日耳曼人的金发男人表示在战斗之前,他不想因为私斗而被军法处置。十岁的埃提乌斯也得到五十人的指挥权..理论上的指挥权只允许他在冲在第一个,大家跟着一起上...小规模战斗战术并非获胜的重要因素,双方都在三百人以下,个人的勇武能否调动整体的士气才是关键。
弗兰想到了自己双手能拗断铁剑的表现..提图斯长官大概是希望主动出击打一个小胜仗。能调动的七百人中三百正兵去狙击流窜的蛮人如果能斩获数十颗脑袋,即便上头有人追责,提图斯也能用这一颗颗脑袋作为战功充数。
真正到了战场上,弗兰被北风吹得睁不开眼。那些自大的蛮子确实如他所料,踏入了这个甚至不需要布置的陷阱..一些哥特人甚至把入侵当成一种成人仪式,每年都来几回,事先甚至会和守军打招呼。要什么时候向哪个方向入侵、要劫掠多少才回去等等..有些边境走私商人甚至把情报和物资当成生意来做。
也难怪提图斯如此恼火,这个拥有曾经罗马皇帝名字的小贵族深深爱着这个国家..哪怕东边的拜占庭皇宫里处处是希腊建筑,在武力上曾经被他们征服的希腊城邦改头换面窃取了最高权力,忠诚的下层军官们依旧守着这个荣耀的符号。
百十个蛮人骑手映入视野..这些穿着破烂的家伙仅仅是马背上的步兵。有些人甚至骑着驴子和骆驼,他们阵容散乱不成行伍,在他们后方没有树林没有可以埋伏骑兵的地点,这不是诱敌,只是公然蔑视。
罗马向这些蛮子媾和、屈辱同盟,放任他们在边境来去,以牺牲领民的代价换取了和平。
正面支起短矛顶着骑兵的人换成了他们。理由是克里克廷要摘取战功..弗兰仅仅是个士兵,没有资格和那家伙争主攻位置。他带着五十个人,要在一个缓坡底拦截将近一百个骑兵。
“那儿就是埋伏地点,走私商人喜欢在有遮掩物的背风口贸易,我们提前抓住这些平时不怎么管的走私商,将数百磅肉摆在上头,蛮子们会乖乖上当。”和弗兰说话的军士长狠狠咬牙,“毕竟,平时,没有人敢惹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