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边军服役的第一个年头。前半年,弗朗西斯·埃提乌斯见识了世上的种种荒谬;后四个月,他过着一种简单重复的生活。
这恰好接近他十年人生中的七年苦修。从三岁起,勤劳而不断施加压力的老埃提乌斯就像训犬一样磨砺他,帝国的鹰犬一定得从娃娃抓起,老埃提乌斯深得其中三味。弗朗西斯已经是一头在成长中的合格鹰犬了,他推辞军营之中良好的伙食,把鹰嘴豆和没有味道的咸肉干都让给那些自称“因为穷有把子力气就来应征”的士兵了。
他待辅兵也极好。几乎把那些替士兵负重推车运载补给、衣甲和武器的挑夫当成了一样的战友。那些瘦削而有力气的负重辅兵对他感激涕零..但时间一长,风声不胫而走。说xx营中有个傻瓜娃娃兵,身为贵族把贱民一般的力役、挑夫当成野爹去供奉。
在拉丁语成为帝国官方语言的今天,埃提乌斯不敢想象在精锐边防军中最流行的居然是日耳曼语种。东罗马这边多的是图灵根人、伦巴德人还有罗马故意纵容的斯拉夫人,他们在军营之中的数目远远超过了黑发的纯罗马人。
这些蛮子有时候在军营里稍稍抱团,只要一个团体没有向外发出抵触军令的声音、规模没有大到阻碍命令执行威胁指挥官地位的时候,上头也就听之任之。弗兰听到这些喉音很重的家伙出入无禁,当他报告给传令官的时候,那个一样一头金发的日耳曼裔基层军官盯着孩子的发梢,以带着寒意的声调打断了他打小报告的行为:
“注意你的位置,士兵!”
在社会结构的某些层面上,最优秀的说话方法就是将话如利剑一般刺出去,扎得越深越痛越好,再让受击者自己理解短促有力话语中的意思。“小大人”埃提乌斯为之深感无力,他明白那个长官犀利眼神的用意:无非是警告他“你也是个日耳曼人,检讨自己主动束缚自己的人是无比愚蠢的,马鞭应该向外抽,鞭笞那些奴隶”。
最后大家不都是行为上的奴隶么?弗兰为之叹息,每日的训练他努力跟上,站在最后一排,因为他不到七尺的身高在伙食丰富的边防军中还不到平均身高线。他被迫站在最后一排靠边的位置,这样哪怕没有跟上整块阵列也不会散。
如果不是他的格斗技巧,弗兰早就被淘汰出局了。在用竹竿模拟的搏杀演练中,他一个人往往能打三五个成年人...这些可是经过铁与血磨练的边军!当长官把人数加到十个以上,弗兰才显出不支的态势,当他显示出娴熟地跨马作战技巧的时候,某个营队长慷慨地将如今已经不值钱的骑士身份赐予了他。
如今不需要皇帝手信也不需要最高指挥官批准,营队长只要上报一次,基本一个不值钱的铁制十字勋章就能批下来,没有人将这个玩意当成荣誉,最多得到它的贵族能在自己圈子里吹嘘:瞧瞧!我可是在一线军营带过几个月的,不是你们这帮怂蛋胆小鬼。
除此之外,令人烦躁的还有野营。弗兰是个坐着也要端正坐姿不苟言笑的人,他极难和别人打成一片。尤其是他和这帮士兵普遍有十岁以上的年龄差距,和一些低阶军官可以算两代人,但在弗兰眼里,这些穷极无聊的幼稚的大男人大概才是孩子。
他们在河流浅滩上戏耍,在长官下令放松洗浴的时候,他们会凑在一起说哪家哪家曾经见过的姑娘漂亮、话题渐渐歪到招嫖问赌的事情上去,这帮和北方蛮子混血的后代极其好赌,明晃晃的军令吓不到他们,还极其排斥不和他们坐在一起的同宿的人。
每当临时帐篷里乌烟瘴气的时候,靠在角落的弗兰就只能抱着自己的佩剑,望着透风口外的皎皎明月,想着北方挚友的事情。明明都是蛮子,那个小家伙却没有那么多恶习,还会睁开那对会说话会数数的黑眼睛,静静地聆听。那个家伙要是再高点,就可以模仿伊利里亚地区雕刻的光明神像了。长而低矮的四六层罗马式托斯卡纳中庭中充满了这个小诗人的低声吟唱:
Odi ei amo(我的愤恨出于无端)
Ge?en a?k?m beni güzel Clodi'ye a??k etti(事情因我曾钟情的克劳狄而起)
Ego quondam viridi rore aestivi replevi cicada alis(我曾用青蝉的羽翼盛满一个夏天的露水)
In autumno haec passio fi sine fini(到了秋日这场激情却不告而终)
Expergisi luctus amissi veteris amici(我从失去故友的哀悼中醒来)
Sed in excessu perii ticum animae meae(却在恍惚中失去原有的心曲)
Dii dent barbaris cor quod temere agere possit(天神赐予蛮种一颗妄动之心)
'Diligit vanitatem sed superbia accusatur alios traditi iuramento sancto(恋慕浮华,却妄指他人背弃神圣信誓)
Dolor desiderium penitus insitum est in eo(恋痛已经深植我躯)
§olum expe manere in tempore caritatis(只渴求她在情迷的季节守身如玉)
Semper invisum cor etiam melle madens(我长恨的心也浸泡于蜜粒)
Longo nempe gladio in manu utebatur, ut eam mali morbi sa(即以手中长剑为她祛除恶疾)
[注解:这是一首明显的鹰犬爱国诗,这里的克劳狄不是指真实存在的女性,而是暗指埃提乌斯眼中日益衰败的罗马]
他扑了下去,砸坏了桌子,拔出短剑,指着聚赌开盘那人的鼻子:“来吧!克里克廷,我来告诉你男子汉的赌约该用在何地!”
“明日指挥官布置一场防御战,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简单学过希腊几何学的我知道在向西一处几乎不被注意到的缓坡处有一块陆行龟样的巨大风化石,那是一整块山岩嵌在水流湍急的下流河堤。”
他先声夺人,抽出短剑来画地指分,“如果你够胆量,就和咱们营队长商量,把咱们四百人一半布置在岩口落足处,另一半用短矛把这些骑兵逼上坡。他们从坡顶到地面有一个曲折的弯角,这足以叫他们马蹄折根,二百人是墙,死死围堵;二百人是门,向内蜷曲,要把蝗虫困在这里,就赌我们斩获孰高孰低!”
按理说战阵之上的荣誉是从军罗马人一辈子的追求,但围绕克里克廷的一圈人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从梁上一跃而下的他。不是他不够高大的身材没有震慑住对手,也并非他稚嫩的面孔没有说服力。对方甚至省略了反驳的步骤,懒得阐述不愿意对赌的理由,而是直接跳过交谈的过程,将被打扰的怒气填满心兇,做出猛恶的回覆:
“你以为你是谁?呆了三个月的毛头小子?一个异想天开卖了妈妈裤子想要出人头地的黄毛杂种?”
这群人的回应是直接对刀,他们不敢直接伤人,却可以提出决斗。
弗兰看着这群暴躁的野狼,当环视一圈没有看到一个平和眼神的时候,他上前一步,没有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