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阿提拉亲自斩下这个人的首级才知道,当初他们之间的相遇只是命运安排的一场偶然。可卢浑王仅仅是奉命接回他,他们之间并无交集,世上许多人之间都没有交集。
他们只是熟悉的陌生人。
还有四千多战士长眠在这片谷地,他们追亡逐北,双方交战数次。终于在快到苏维汇海的三百罗里之外发生了一场不算久的决战。双方各死伤千余,可卢浑王的野心跟着他的生命一起埋葬。当克鲁伊塞和阿提拉的投矛双双命中他的时候,这个男人从马上栽下来,双眼无神地看向天空。
一千多契丹兵死伤殆尽,剩余的被裹挟的黑旗部落的士兵不介意向任何人下跪。阿提拉看到以前在自己营地里看到的狼性士兵们一个个弯掉的脊梁,他们向一个个胜利者下跪,就和杀羊祭天的仪式一样流畅自然。
“别看了,不过是一帮趴下去的狗狗,需要肉骨头和干劲叫他们赶快爬起来。”布莱达在身边说着亲近话,孩子明白这是部落的世子将他当成自己人的表现,一些真心的评价和牢骚布莱达渐渐不会瞒着自己..就像自己真的成了王弟一样。
有时候还真的忍不住要去问布莱达为什么没有个弟妹,族里不是盛传鲁嘉大王还有好几个孩子么?没有哪个匈奴王不是妻妾子女成群的,就像播撒种子,撒在地里,要结出一片片饱满或瘪裂的籽粒..长生天保佑老狼们多子多福,却不曾保佑王者们代代有优秀的子嗣。
又或者像蒙杜克大王那样,让孩子们相争相杀,活下来的、或者斗倒其他兄弟的才有资格继承王位。
“在想什么呢?”布莱达碰了碰他,小伙伴不喜欢别人离他太远,也不许别人对他有疏离感。安息人扎卡利亚斯正在念着祈祷阿胡拉的檄文,火焰从扎堆的枯草之中点起,烧尽了一片草原。
跪下的人在千人长们的巡视中一个个站起,他们获得了接纳和原谅。来自北地的迦德雷纳却跑到七岁孩子跟前,委婉地提出要告别。
“首领,我不得不说当时一个来自不列颠的汉子说了假话!”他好似呛风,每次发音都显得极为难受。同时,阿提拉发现了他与之前不同的口音。那是被罗马统治过并在道德伦理上认同那个腐朽帝国标志的口音。
这一点在埃提乌斯身上提现地极为明显,当迦德雷纳过来支支吾吾地诉说的时候,能明显看出这个男人身上用张扬放肆到保守的变化。
“我要去回到那里去。”当这个男人支吾半天,终于两掌一拍做出决定的时候,阿提拉忽然觉得这是个一直在逃避自己真实责任的人..迦德雷纳从自己身上看到了勇敢,就把被鼓舞的莽撞填充心灵,准备回到遗憾之地大干一场。
布莱达不满地看着在高兴时候扫兴的大光头,然而阿提拉拦在这个伙伴面前接纳了迦德雷纳,大概所有人都要感谢长生天之子的耐心和善意还没有走这个年幼的时刻被完全耗尽,偶尔那片死灰之中还能绽放一点点明亮的人性光辉..血的图腾还没有成为杀戮者的最高荣誉,在此时的孩子心里,他还希望主动依附自己的家伙们一个个都能活下去。
“那是罗马的地界,你溜到我们后方,却原来是罗马人么?”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不含感情,只有孩子推测出来的事实,他握住迦德雷纳的手,示意这个八尺七的高大男子不必因为近乎背叛的言语而感到前途未卜的恐惧。
“但不管你是哪里人,布莱达..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他转向他的伙伴,也许是某种长生天期望付诸实践的唯一依靠。他需要青旗部落的势头来帮助自己,坐在那个人人羡慕的位置上。
基于权力所带来的快感,连纯净之人也不能免于诱惑。当他试着和伙伴分享的时候,又不免因权力的本质属性相悖而失败。在阿提拉的注意下,布莱达对此兴致缺缺,他可以不惩罚这个刚来就提出要走的凯尔特罗马人,却不可能借给他一条船、一匹快马,送他穿过西哥特人的防线,去往遥远的不列颠。
“是的,就如天赐之子所说,这是一个我们可以联络上北方海盗的机会。”安息人扎卡利亚斯透过孩子一成不变的目光,仿佛看透了静默之人所想,他的想法无疑出自一个书生学者异想天开的战略规划。但不无道理,蛮子们之间不就是一场场可以谈的生意么?要是他们下次劫掠能带着那群被曾经罗马打到龟缩在海对岸的蛮子一起,还愁着这些家伙不抢着献上渡船么?
布莱达看了看扎卡利亚斯,“要是你能把那个在火焰中给你启示的神放下,我倒是愿意听你说上一天一夜乱七八糟的知识。”
布莱达不读书不识字,阿提拉是知道的。却没想到他有些厌恶鲁嘉给他找到的辅佐官,排斥身边人意味着做不好领袖..阿提拉拽拽拉不住的布莱达的衣袖,希望能把话题带到平静的角落里去。
“布莱达,我们需要战船,需要盟友,当我们需要度过大海,去征服更广袤领土的时候,北方的海盗蛮子必须是我们的盟友,必须是。如果有一万个人度过苏维汇海在沿途抢掠,我们南下的时候就不得不将三千以上的骑兵留下...布莱达,要征服匈人四部,是我们需要他们!当那些蛮子渴望金银的时候,是他们需要我们!我们互相渴求彼此无法得到的际遇...这就是联盟的理由!”
旁听的扎卡利亚斯连连点头,作为学者和鲁嘉拨付给儿子的战略老师之一,这个年轻人连连点头。某些神异并非空穴来风..看起来只有七岁的孩子能无师自通这样的道理,确实会成为草原上斯拉夫人和日耳曼各部落的梦魇。
“布莱达,只有把一切需要我们的人团结在我们旗下,你才能成为草原之王。”孩子略有停顿,他战胜了内心的声音,把“我的”换成了“只有你”,但实际敏感而细心的布莱达几乎立刻发现伙伴的犹豫,他笑着指着比他小六岁的孩子,“你犹豫了,你是不是想自己做王哪?”
他的语气更像是调笑,却听得周围所有人面色一变,站在一边无资格参与谈话的克鲁伊塞不自觉地握紧了投矛,五十步内,他有信心取下任何一个人性命,他背后却在冒汗。
有谁能经受住高原之主的诱惑?孩子更不能了,爱幻想的小小人儿往往更爱慕不会到手的虚无荣耀,这句话不论是以什么口气说出来,落在旁人耳里,含义可大不相同。
“是的..”孩子有那么一瞬间略略低头,他看着地上踩不死的蝗虫啃食着落叶苇草,继而抬头,浅黑色的眸子对上布莱达棕色瞳孔,“我想过那样的位置,被万众拥戴的位置..但我更希望能与你共享这份权力,当你坐在万王之王的椅子上的时候,能慷慨解囊,将财富留给愿意与你一同征服草原的人,把部分权力与我一同分享。”